接下来的几天,黎浅浅都过得心惊胆战。
但好在,前线战事吃紧,身为统帅一方的妖王,每日早出晚归,忙于接见各部落首领、处理军务。
两人极少碰面。
即便偶尔遇见,男人也再没有做出什么越界之举,这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
说是侍女,可她每日的活计,却轻松得出奇——无非是端茶递水、整理文书,偶尔在妖王批阅奏报时添一盏灯。
趁着闲暇,她将妖王府邸的地形大概摸了个遍。
她发现,除了存放机密的书房和寝殿,设有迷魂阵外,其余地方倒与寻常府邸无异。
因着采儿的前车之鉴,府中的侍卫和侍女们对她还算客气,她也侧面打听到,那五只兔小弟被关在偏院的石室里。
她寻了个机会溜进去探望,见他们不仅安然无恙,还被好吃好喝地供着。
——新鲜的胡萝卜堆了满筐,比兔子村里能寻到的品质好上数倍。
这让她对妖王稍稍改观。
“老大!”兔小弟们一见到她,立刻雀跃围上来,耳朵竖得老高,眼里全是依赖。
黎浅浅挨个揉了揉他们的脑袋,心里莫名软了几分。
她忽然想起,叶轻歌曾对她说过的话——
“我唯一的愿望,不过是三界太平。可有时候……人比妖更可怕。”
三界太平……
她又何尝不希望如此?
世人总说妖邪凶残,可眼前这几只小妖,又何曾做过什么十恶不赦之事?
人有善恶,妖亦如此。
叶轻歌还说过另一句话——
“若有一日,有人告诉你‘这就是真相’,莫要轻信所见所闻,且听听自己的心。”
初听时不觉深意,可如今细细回想,这话里似乎藏着,她尚未参透的玄机。
至于答案到底是什么?
只能靠她自己一一解答了。
*
时光飞逝,转眼一月之期将至。
望着头顶的圆月,黎浅浅这才想起今日便是中秋。
妖界的夜晚没有星星,唯有一轮孤月高悬,无星无云,清冷得近乎寂寥。
黎浅浅独自坐在石阶上,仰头望着那轮圆月,忽然觉得它和自己一样。
孤零零的,无人相伴。
思乡之情涌上心头,她索性钻进厨房,翻箱倒柜地折腾了大半宿。总算用有限的食材,勉强做出一盘豆沙月饼。
弥补一下她的思乡之情。
当然也包含点嘴馋。
当她捧着月饼,正想找个僻静处解解馋,腰间的铃铛却忽然“叮铃”一响——
这是阴阳双生铃中的阴铃,本身不会发声,唯有另一只阳铃摇动时,它才会随之作响。
而阳铃在谁手里,不言而喻。
黎浅浅翻了个白眼,暗自腹诽。
“随叫随到铃铛,真是半点自由都不给。”
她叹了口气,手中的月饼顿时不香了。
不过转念一想,一月之期将至。
正好趁此机会问问妖王,何时放她和兔小弟们离开。
于是,她端着那盘月饼,朝妖王的新寝殿走去。
上次她一把火烧了他的寝宫,如今他暂居偏殿。
推门而入,殿内空无一人,唯有烛火摇曳,映得纱幔影影绰绰。
“大人?”她试探着唤了两声,无人应答。
正欲离开,忽闻内殿传来细微的水声。她犹豫片刻,还是掀开纱幔,小心踏入。
内殿中央是一座巨大的白玉水池,水雾氤氲,烛光透过纱帘洒落,将整个空间染上一层朦胧的金色。
“大人?您在吗?”她沿着池边缓步前行,西下张望。
无人回应。
就在她转身欲走的一瞬——
“哗啦!”
水花骤然炸开,一股大力猛地拽住她的脚踝,将她整个人拖入池中!
“呜——!”
她猝不及防呛了口水,慌乱扑腾着想要浮出水面。可池水又深又大,她挣扎了几下,才勉强摸到池壁边缘。
然而,还未等她爬上去,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己环住她的腰,猛地将她拉了回去!
“咳……!”黎浅浅狼狈地抹了把脸上的水,睁眼的瞬间,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眼前的男人,己不复平日的模样。
他的黑发化作银白,如月光倾泻而下,发尾在水中浮动,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而面具后,原本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睛。
此刻,幽蓝如深海,瞳孔在暗处微微泛光,摄人心魄。
他的上半身赤裸着,身材极好。
冷白的肌肤上,覆着一层细密的淡蓝鳞片,从锁骨蔓延至腰腹,在烛光下流转着梦幻的光泽。
耳后延伸出半透明的鳍膜,指尖的指甲也变得尖锐锋利。
而最令人惊骇的,是他的下半身——
那是一条巨大的鱼尾,鳞片如宝石般熠熠生辉,尾鳍薄如蝉翼,在水中缓缓摆动时,带起细碎的银光。
黎浅浅呆住了。
男人低笑一声,尖锐的指甲轻轻划过她的脸颊,嗓音低沉而危险——
“怎么,吓到你了?”
“你……”
黎浅浅瞳孔微缩,呼吸凝滞了一瞬。
——玄溟狐君·沧溟月,本体不该是狐妖吗?
可眼前这条泛着幽蓝光泽的鱼尾,却明明白白地告诉她。
她似乎撞破了,一个足以震动妖界的秘密。
又或许……这本就是他刻意为之。
她猛然想起,当时在沧澜城拍卖大会上的,所见所闻。
“你是鲛人?!” 她声音发颤,几乎变了调。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唇角微勾,眼底浮起一抹玩味。
银白的长发浸在水中,如月华流淌,衬得他肌肤冷白如雪,胸膛上的鳞片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既然发现了本王的秘密……”他指尖轻抚过她的下颌,尖锐的指甲似有若无地刮蹭着皮肤。
“便不能放你走了。”
黎浅浅脑中一片混沌。
——这太荒谬了!
那日,她分明亲眼见过他的狐尾,若他真是鲛人,其他三大妖王怎会毫无察觉?
她忽然想起,人族对鲛人的围猎,想起到了那本五域秘辛中,独独对鲛人那卷下的禁制。
“仙门百家皆道鲛人残暴凶狠,喜食人。我且问问诸位道友,可曾亲眼见过!”
叶轻歌的话犹在耳畔。
“听听自己的心,它会给你正确的答案。”
......
黎浅浅脑子现在很乱,她下意识开口。
“那你现在……岂不是很危险?”
男人眸光微动,似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你在担心我?”
他忽然逼近,幽蓝的瞳孔在暗处收缩成细线,“看到这副模样,不怕吗?……或者,厌恶?”
水珠顺着他下巴滑落,滴在她的手背上。
微凉。
黎浅浅摇头。
“为何?”他敛起笑意。
“因为……”她望向他耳后透明的鳍膜,声音很轻,“并不可怕,也不让人厌恶。”
月光穿过窗棂,映在她清澈的眼底,干净得没有一丝阴霾。
男人忽然低笑出声,这次的笑声多了几分真实的温度。
“若我遇到危险……” 他鱼尾一卷,将她拉得更近,鼻尖几乎相触,“你会保护我吗?”
黎浅浅一怔。
——堂堂妖王,需要她保护?
可下一秒,她忽然察觉到异样——他的妖力消失了!那层曾经令她窒息的威压,此刻竟荡然无存!
“你修为……!” 她惊愕地瞪大眼,却见他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她唇上。
“嘘。” 他忽然卸了力道,整个人倾靠在她肩上。
银发湿漉漉地垂落,遮住了他苍白的脸色。
“今夜……” 他的呼吸拂过她颈侧,染着疲惫,“我的命,交给你了。”
黎浅浅僵在原地。
烛光下,她看见他脊背微微发抖,似乎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强大如他,此刻竟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
黎浅浅眸光微动,指尖在水面轻轻蜷缩了一下。
池水微凉,男人的银发缠绕在她的手腕上,像一捧融化的月光。
她犹豫片刻,终于缓缓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抚上他的后背。
掌心下的鳞片冰凉而坚硬,随着他压抑的呼吸微微起伏。
她动作生涩地轻轻拍了拍,像是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困兽。
“……没事的。”她声音很轻。
男人身形微顿,随即收紧了环住她的手臂。
像是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又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他的脸埋在她颈窝,呼吸灼热地烫在皮肤上。
“别怕。”她鬼使神差地又说了一句。
水面泛起细微的涟漪,月光碎成千万片银辉。
两人就这样静静相拥,谁都没有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