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转角遇见的风
七月的云苗村像被揉碎的绿绸子,青石板路浸着晨露,连风里都浮着野菊花的清苦香。林晚拖着行李箱站在村口,手机屏幕亮着,备忘录里还存着昨晚整理的"云苗村生存指南":"有风小院在三棵老槐树下,老板娘阿桂婶会做玫瑰糖水;村后有条瀑布,适合早晨去拍照;谢之遥的民宿正在招兼职,可能需要会画图的......"
她仰头看了眼被梧桐叶割碎的天空,忽然想起出发前在出租屋崩溃的那个深夜——电脑屏幕映着她发红的眼,三百封简历都石沉大海,最后一家广告公司的回复是:"方案缺乏温度,建议多观察生活。"
"观察生活?"她对着镜子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都快忘了生活是什么样子了。"
于是她买了张去云苗村的车票。朋友小芸说她疯了:"那破村子连星巴克都没有!"可林晚知道,她不是去看风景的。她是想找个地方,把自己从"林晚,26岁,广告策划,独居"的标签里出,重新看看自己。
"姑娘!"
清甜的女声惊得她抬头,穿靛蓝围裙的阿桂婶正踮脚够她的行李箱,鬓角沾着面粉,"可算等到你啦!之遥那小子今早非说要亲自去接,被我轰走了——他说你坐早班车,我煮了酒酿圆子在灶上温着呢!"
林晚慌忙去接箱子,却被阿桂婶躲开:"轻着点,这箱子看着沉,里头是不是装了画具?上次之遥发朋友圈,说有个会画画的客人要来,画咱们村的云呢!"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三轮车的突突声。
"阿桂婶!"
穿白衬衫的男人从车上跳下来,手里还拎着袋刚摘的菌子,裤脚沾着点泥。他个子很高,站在葡萄架下,阴影刚好罩住林晚头顶。林晚注意到他手腕上戴着串檀木手串,珠子被盘得发亮,腕骨处有道浅浅的疤,像道淡色的月牙。
"谢砚舟,村建办借调过来的。"男人把菌子递给阿桂婶,转头看向林晚,目光软得像杯温茶,"我是谢之遥的发小,他临时被叫去县里开会,让我来接你。"
林晚愣了愣。她确实知道谢之遥——村里搞民宿改造的那个年轻村官,朋友圈里总发村民编竹篮、修老房子的照片。可眼前这个谢砚舟......她盯着他衬衫第二颗纽扣没系严的缝隙,心跳莫名慢了半拍。
"林晚姑娘吧?"谢砚舟弯腰接过她的行李箱,指节泛着好看的骨白,"房间在二楼最东边,推窗能看见竹林。我帮你搬上去?"
楼梯转角挂着串风铃,风一吹叮铃作响。林晚跟着他上楼,瞥见他后颈有颗小痣,在阳光下若隐若现。"谢谢。"她轻声说,"你也是谢之遥的朋友吗?"
"发小,从小一起爬树掏鸟窝那种。"谢砚舟把箱子放在门口,转身时又补了句,"他总说你大学拿过插画奖,画过校园里的梧桐大道——我猜你速写本里,肯定有云苗村的云。"
林晚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速写本。她确实画了,昨晚在青旅窗口画的,云像被揉碎的棉花糖,漫山遍野都是。但她没告诉任何人,那些画里藏着她的迷茫——画里的云都在飘,没有一片落在实处。
"叮铃——"风铃又响了。
楼下传来谢之遥的大嗓门:"砚舟!你小子又偷溜!王婶家的老母鸡要孵小鸡,你不盯着......"
谢砚舟手忙脚乱要下楼,又回头补了句:"对了,晚餐在葡萄架下,阿桂婶炖了土鸡汤。你要是怕黑,我等你一起下去。"
林晚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忽然笑出声。她翻开速写本,在"云苗村初印象"那页角落,偷偷添了只振翅的白蝴蝶——就像谢砚舟刚才俯身时,衬衫下摆扬起的弧度。
下午,林晚抱着速写本在村里闲逛。她不敢和人搭话,怕露怯,只能对着老墙根的野菊、晒谷场的竹匾、溪水边的捣衣石画画。
"画得真好。"
清润的男声从身后传来。林晚吓了一跳,速写本差点掉地上。转身看见谢砚舟站在竹篱笆边,手里拎着两袋刚买的菜,衬衫下摆松松扎进裤腰,比上午多了几分烟火气。
"啊......谢谢。"她耳尖发烫,慌忙合上本子。
谢砚舟没接话,反而凑过来看她画纸边缘的涂鸦:"这是......阿婆编的竹篮?"
林晚愣住。她刚才画的正是晒谷场那个戴斗笠的阿婆,竹篾在她手里翻飞,像会跳舞的蛇。"你怎么知道?"
"我小时候总蹲在阿婆摊前看她编篮子。"谢砚舟笑了,指腹轻轻蹭过画纸上的竹篾纹路,"那时候我妈卖鸡蛋,总拿两个鸡蛋换阿婆的竹篮,装鸡蛋刚好。"
林晚这才发现,他眼角的细纹里浮着层温柔的旧时光。她鬼使神差地说:"我小时候也总蹲在海边看赶海的人。我爸说,海里的贝壳都是被浪冲上岸的,可我觉得,它们是在等一个愿意弯腰捡它的人。"
谢砚舟的眼睛亮了亮:"你这个比喻好。"他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剥了糖纸递给她,"我小时候没少吃糖,后来戒了——不过今天例外。"
林晚接过糖,含在嘴里。是橘子味的,甜得有点冲,像夏天突然下的太阳雨。
"对了,"谢砚舟指了指她速写本,"你画云的时候,能不能教我?我总画不像,要么太散,要么太僵。"
林晚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她低头翻着速写本,找到一页画着团状白云的:"其实云没形状,要看风怎么吹。你看这朵,像不像被风吹散的棉花?"
谢砚舟凑过来看,呼吸扫过她手背:"那如果是被风吹聚的呢?"
林晚抬头,正撞进他的眼睛里。他的眼睛很亮,像山涧里泡了整夜的泉水,清得能看见底。
"被风吹聚的云啊......"她轻声说,"可能会变成山,可能会变成雨,也可能......"
"也可能变成心里的月亮。"谢砚舟替她说完,耳尖微微发红。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这才发现,两人己经说了快半个钟头的话。谢砚舟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指腹蹭过她发梢的三角梅,动作轻得像在碰易碎的瓷。
"该回去了。"他说,"阿桂婶说鸡汤要凉了。"
林晚跟着他往回走,路过溪水边时,他蹲下来洗了洗手,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林晚想笑,又忍住了——她好像,没那么抗拒和人说话了。
晚餐时,阿桂婶端来一大盆土鸡汤,鸡肉炖得烂熟,汤面上浮着金黄的油花。谢砚舟给她盛了碗,又悄悄往她碗里夹了块山药:"这个软,好消化。"
林晚咬了口山药,甜丝丝的。她忽然想起十八岁那年,父母最后一次带她去海边赶海。妈妈煮了酒酿圆子,爸爸说:"晚晚要永远像圆子这样,甜得踏实。"
可后来的风太大,把一切都吹散了。
"发什么呆呢?"谢砚舟在她对面坐下,把自己碗里的圆子拨了半盘到她碗里,"阿桂婶说你刚来,胃遭不得凉。"
林晚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回去。她望着谢砚舟眼里的温柔,忽然觉得这趟旅程好像没那么孤单了。
饭后,谢砚舟送她回小院。路过葡萄架时,他突然停住脚步:"对了,之遥说明天要带你去看民宿改造的样板间,你想去吗?"
林晚点头:"好。"
"那......"谢砚舟挠了挠后颈,"明天早上八点,我在村口等你?"
林晚笑了:"好。"
回房的路上,风裹着葡萄藤的清香涌出来。林晚摸出速写本,翻到最新一页——上面画着谢砚舟蹲在溪水边洗手的侧影,旁边添了只振翅的白蝴蝶。
她忽然明白,有些风不是用来吹散的,是用来托住的。
而那阵风,此刻正绕着她的发梢,轻轻打了个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