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三年秋,留洋归来的沈砚青站在荒草丛生的沈家老宅前,手腕上的青铜铃铛被夜风吹得叮当作响。这座始建于明代的绣楼,曾以制作皇室御用嫁衣闻名江南,如今却只剩斑驳的墙皮上残存着褪色的"囍"字剪纸。
"三少爷当心脚下。"管家福伯提着煤油灯,昏黄的光晕照亮门楣处密密麻麻的符咒。那些泛黄的符纸上画着扭曲的镇魂纹,被某种锐器划出七道裂痕——正是沈家七代单传的"破煞"之术。
推开雕花木门的瞬间,沈砚青闻到了浓烈的檀香。月光透过菱花窗棂,照在绣房中央那具凤冠霞帔的骷髅上。骷髅的指骨死死扣着绣架,金线缠绕的嫁衣在黑暗中泛着幽光,衣摆处绣着半幅未完成的百子千孙图。
"这就是祖父临终前说的'那件嫁衣'?"沈砚青伸手触碰绣架,指尖突然传来刺痛。一滴血珠落在嫁衣袖口,金线骤然扭曲成符咒模样,整件嫁衣竟无风自动,骷髅空洞的眼窝里燃起两点磷火。
福伯颤抖着跪倒在地:"造孽啊...三十年前老爷接下的那桩冥婚..."
宣统三年春,时任绣庄主的沈老太爷接下一桩蹊跷生意。扬州盐商顾家送来十箱金条,求制一件"阴阳两界皆可穿"的纸嫁衣。绣娘们用浸泡过尸油的桑皮纸作底,以未足月死胎的胎发捻线,将九百九十九枚镇魂钉磨成金粉掺入染料。
七日后的子时,顾家送来具冰棺。棺中女子面容鲜活如生,脖颈处却缠绕着三尺白绫。当沈老太爷将嫁衣披上女尸时,棺材突然渗出黑血,绣楼所有铜镜同时炸裂。女尸手腕浮现朱砂写的生辰八字——竟与沈家长孙沈明修的生辰完全吻合。
"此女名唤玉娘,是顾家买来配冥婚的丫鬟。"顾老爷阴恻恻笑道,"沈少爷八字至阳,正可镇住这厉鬼。"当夜,昏迷的沈明修被强行套上纸嫁衣,与女尸共锁喜房。五更鸡鸣时,房内只剩满地纸灰与沈明修后颈的血色手印。
"那玉娘的怨魂就附在这件嫁衣上。"福伯掀开绣架下的暗格,露出一叠泛黄的婚书,"沈家三代男丁,每逢弱冠之年必遭横死——大少爷坠马、二少爷溺亡,如今轮到三少爷您了。"
沈砚青翻开婚书,最后一页赫然用血写着他的名字。纸页间飘落半张戏票,是三天前新开的"玲珑戏院"上演的《牡丹亭》。当他触及戏票的刹那,耳畔响起女子幽怨的唱腔:"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戏院后台的铜镜里,沈砚青看见个穿纸嫁衣的女子正在梳头。她的长发垂落地面,发梢浸在血泊中,每梳一下就有蛆虫从头皮簌簌掉落。镜面突然崩裂,碎片扎进他掌心,鲜血滴在戏票上显现出路线图——指向城郊乱葬岗。
乱葬岗的月光泛着青灰色,沈砚青跟着血迹来到座无名坟冢前。墓碑上刻着"爱女顾玉娘之墓",落款日期竟是民国三年。坟头插着的招魂幡无风自动,幡布上密密麻麻写满"沈"字。
铁锹挖开坟土时,沈砚青的怀表指针突然逆时针飞转。棺木里整齐摆放着七套纸嫁衣,每件都绣着不同的沈家男子姓名。最底下那件染血的嫁衣上,金线勾勒的并蒂莲突然睁开无数眼睛。
"沈郎,你终于来了。"玉娘的声音从西面八方传来。沈砚青转身看见戏台上的杜丽娘——她戴着纸扎的凤冠,嫁衣下摆爬满尸蟞,"当年顾家逼我殉葬,你们沈家助纣为虐。如今我要沈家血脉世代为奴,永镇这阴阳契!"
沈砚青扯断手腕铃铛,青铜碎片割破掌心。鲜血滴在嫁衣上竟化作符咒:"祖父留下的《鲁班书》记载,沈家男儿活不过廿五,除非..."他突然撕开嫁衣内衬,露出夹层里暗绣的合婚庚帖——沈明修与玉娘的生辰八字被红线死死缠住。
戏台轰然坍塌,玉娘的幻象在火光中扭曲:"你以为烧了嫁衣就能解脱?沈明修与我签下血契,他的子孙..."话未说完,沈砚青将怀表砸向地面。表盖内嵌的八卦镜折射月光,照出玉娘真身——竟是具套着七层嫁衣的焦尸!
"沈家欠你的,今日一并还清!"沈砚青点燃浸透尸油的嫁衣,火焰中浮现三十年前的场景:沈明修亲手剪断玉娘脖颈的白绫,却被顾家人乱棍打死。原来所谓"阴阳契",不过是顾家为掩盖杀人罪行设下的局。
黎明时分,沈砚青站在化为灰烬的绣楼前。福伯捧着个檀木盒颤声道:"老太爷临终前交代,若有人能破此局..."盒中竟是沈明修的日记,最后一页写着:"玉娘怀有身孕,顾家怕丑事败露才痛下杀手。我以魂飞魄散为代价,在嫁衣中藏入真相..."
沈砚青抚摸后颈的血手印,那里渐渐浮现玉娘留下的朱砂字:"此契己破,轮回终止。"晨雾中,两个透明的人影携手走向朝阳——正是沈明修与怀抱婴孩的玉娘。
三个月后,"玲珑戏院"更名"解冤楼",台柱青衣总在谢幕时轻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台下有位穿西装的先生,腕间青铜铃铛随唱腔轻轻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