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第一百七十六场]
这不是你的错,你知道的,对吗。或许我真的病了,不是吗?不对,我没病,我是正常的,你们才是病人,病的是你们,没错,是这样的,不是吗?
(一)
该从哪片碎裂的记忆开始拼凑呢?指尖划过晨雾未散的窗玻璃,留下一道模糊的水痕,像极了我试图抓住梦境时,那些从指缝间不断渗漏的片段。这些年我的记忆总像被蛀空的书页,风一吹就簌簌掉渣,分不清哪些是现实泼上来的浓酸,哪些是沉睡时漫上来的墨色潮水。或许是心脏缝里积了太多湿冷的苔藓,或许是肺叶间缠绕着太多未燃尽的烟蒂,连带着意识也成了半明半灭的烛火,在现实与虚妄的边界上明明灭灭地晃。
人们总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但我戴着的这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瞳孔早被岁月腌制成了两潭死水。他们看我的时候,眼神里总带着些怜悯、些探究,偶尔还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像在看一个站在悬崖边摇摇欲坠的病人,却又在我失足时忙着往谷底扔石头。也好,这些冷眼织成的网,至少能让我在坠落时听得见风声——虽然那风声里总夹杂着骨头碎裂的轻响。
那就说说那段残梦吧。前半段早己融化在意识的浓汤里,只剩后半截像枚生锈的钉子,楔在太阳穴突突跳动的血管旁。梦里我是个精神科医生,坐在摆满旧书的诊疗室里,空气中漂浮着纸张霉味与消毒水混合的古怪气息。那天下午阳光很好,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割出斑驳的光影,像极了解剖台上被剖开的脏器截面。她就是在那样的光线下推开我的门,金发像团燃烧的火焰,晃得我镜片后的眼睛一阵刺痛。
“医生,我又做噩梦了。”她的声音带着点异国口音,尾音微微上挑,像根羽毛搔刮着人的神经。我记得她叫莉娜,一个总说自己灵魂里长着霉菌的姑娘。起初她只是每周三下午准时出现在我面前,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絮絮叨叨地讲她的焦虑、她的失眠,讲她觉得自己的皮肤下爬满了细小的虫子。我像所有尽职的医生那样,递上温水,记下笔记,用温和的语气说着“这很正常”、“我们慢慢来”。
日子在问诊与记录间流淌,像诊疗室墙上那只老座钟的指针,不紧不慢地刻着时间的皱纹。不知从哪周开始,她来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有时是周一的清晨,有时是周五的深夜,带着一身酒吧里的香水味和烟草味,眼神里有种近乎燃烧的狂热。“医生,只有你懂我。”她有次忽然抓住我的手,指尖冰凉,指甲在我手背上掐出几个苍白的月牙,“你看我的眼神,和别人不一样。”
(二)
熟稔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或许是某次她哭着钻进我怀里,或许是某次我给她倒错了加了烈酒的温水。当她第一次在我的诊疗室里,把金发埋进我的颈窝时,我闻到了她发间混着的海盐味——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她故乡海边的味道。她总说要在最刺激的地方寻找活着的证据,于是我们在堆满病历的档案柜后交媾,在放着镇静剂的药柜前拥抱,在月光透过百叶窗切成碎片的地板上纠缠。她的金发像张网,将我困在其中,每根发丝都带着蛊惑的气息。
我是个戴眼镜的医生,文质彬彬,说话慢条斯理,镜片总能恰到好处地反射掉眼底的阴翳。而她是朵开在废墟上的罂粟,金发灿烂,笑容炽热,却总在高潮时睁着蓝眼睛看我,那眼神里有种洞穿一切的锋利,让我背脊发凉。可她不知道,这副温文尔雅的皮囊下,藏着怎样一副千疮百孔的骨架。
在遇见莉娜之前,我似乎还遇见过一个男人。记忆里是个阴雨绵绵的下午,他被朋友半推半就地领进我的诊疗室,穿着不合身的灰色外套,指尖不停地颤抖。他说自己像沉在水底,看不见光,也喘不过气。我记得我们聊了很久,从童年的雨棚聊到成年的地铁,他的眼睛里有种湿漉漉的悲伤,像只被遗弃的狗。后来有次在酒吧,酒精像把钝刀,割开了我们之间那层医患的薄膜。再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床上,身上穿着白大褂,而镜子里映出的,是我自己的脸——那个本该坐在沙发上倾诉的抑郁男人,不知何时钻进了我的皮囊里。
我曾回到他说的那个出租公寓,就在我诊疗室所在的居民楼里。推开那扇斑驳的木门时,灰尘扑面而来,呛得我咳嗽起来。屋里空空如也,墙壁上留着被撕扯过的墙纸痕迹,地板上散落着碎玻璃碴,阳光从破了洞的窗户照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这哪里是住人的地方,分明是片被时间遗忘的废墟。我蹲下身,指尖触到地板缝隙里干涸的深色污渍,那味道像极了……血。
(三)
所以,我到底是谁?是那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还是那个曾在抑郁里挣扎的男人?或者说,我们本就是同一个人身体里分裂出的两半?莉娜躺在我身边时,金发铺散在枕头上,像摊开的阳光。她睡着时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呼吸均匀而温暖。我常常在这样的夜里醒来,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渍发呆。那些水渍形状古怪,有时像扭曲的人脸,有时像挣扎的肢体。
我知道墙壁里藏着什么。在砌墙时,我特意让水泥里混了些特殊的东西——那是些无法被时光磨灭的碎片。地板下的暗格我用了三层锁,钥匙藏在书架最顶层那本《梦的解析》里,书脊间夹着几缕干枯的头发。衣柜后面的夹缝里,塞着几个用防水布裹紧的包裹,每次打开时,都能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类似于福尔马林和泥土混合的气味。这些都是我的“杰作”,用血腥和暴力浇筑的艺术品,是我在清醒与疯狂之间搭建的桥梁。
莉娜有时会好奇地打量我的房间,指着书架上某本厚重的医学书问我问题,或者在打扫时碰到某个固定死的抽屉。每当这时,我的心脏就会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我怕她那双蓝眼睛看出什么破绽,怕她纤细的手指触碰到墙壁里的秘密。可我又有种病态的渴望,渴望她能发现些什么,渴望看到她脸上从好奇到惊恐再到绝望的表情——那该是多么生动的一幕啊。
这种矛盾像条毒蛇,日夜啃噬着我的神经。我开始失眠,对着镜子时常常认不出自己。那个戴眼镜的医生,眼神里越来越多地浮现出那个抑郁男人的怯懦与疯狂。我分不清哪些杀戮是“我”做的,哪些是“他”做的,或许在这具身体里,从来就没有“我”和“他”,只有无数个破碎的人格在争抢着控制权。
(西)
莉娜给我调了杯饮料,说是能帮助睡眠。杯子是透明的玻璃杯,里面的液体泛着奇异的琥珀色,杯口漂浮着几片薄荷叶。她笑得很甜,金发在灯光下闪着柔和的光:“医生,尝尝看,我特意学的。”
我接过杯子,指尖触到冰凉的玻璃,忽然想起很久之前,在那个出租公寓的废墟里,我也曾摸到过类似的凉意。液体滑过喉咙时带着点微苦的后味,像极了莉娜发间的海盐味。我看着她,看着她蓝眼睛里映出的我的倒影——那个戴着眼镜、面色苍白的男人,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诡异的微笑。
意识开始模糊,像沉入深不见底的海底。我看见莉娜的脸在眼前晃动,金发变成了缠绕的海草。墙壁在旋转,天花板上的水渍活了过来,变成一张张扭曲的脸,对着我无声地嘶吼。地板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破土而出。衣柜后面的夹缝打开了,那些用防水布裹着的包裹滚了出来,布料裂开,露出里面惨白的骨殖,骨头上还沾着未干的血锈。
我想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我想逃跑,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莉娜的脸凑近了,她的蓝眼睛里不再是炽热的爱意,而是一片冰冷的荒芜。“医生,”她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一种陌生的、沙哑的腔调,“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吗?”
不知道……不知道什么?墙壁里的水泥?地板下的暗格?还是衣柜后的骨殖?我的记忆又开始碎裂,像被风吹散的灰烬。我看见自己穿着白大褂,手里握着手术刀,在昏暗的灯光下解剖着什么。我又看见自己穿着灰色外套,缩在出租公寓的角落里,看着血从指缝间滴落。
“你杀了太多人了,”莉娜的声音像冰锥一样扎进我的脑袋,“那些男男女女,他们的灵魂都在你房间里游荡呢。”她伸出手,指尖轻轻划过我的脸颊,那触感冰冷得像墓碑,“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从你第一次看我的眼神里,我就看到了和我一样的东西——那是疯狂,是绝望,是藏在仁慈面具下的杀戮欲。”
(五)
梦境在这里又断了片,像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醒来时头痛欲裂,额头上全是冷汗。窗外天己经亮了,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刺眼的光带。我晃悠悠地起身,走进卫生间。镜子里的男人面色憔悴,眼下有着浓重的黑眼圈,金丝边眼镜歪在鼻梁上。我打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扑在脸上,让我打了个激灵。
记忆像退潮后的沙滩,留下些零散的贝壳和海藻。我想起梦里的莉娜,想起她蓝眼睛里的冰冷,想起那些藏在墙壁里的秘密。可这到底是梦,还是被我遗忘的现实?那个抑郁的男患者,是我分裂出的人格,还是我侵占了他的身体?
我洗漱完毕,换上干净的衣服,戴上那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依旧是死水般的平静,只是深处似乎多了些血丝,像蛛网一样蔓延开来。我走出家门,楼道里光线昏暗,墙壁上贴着几张泛黄的小广告,角落里堆着废弃的家具。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像极了梦里那间出租公寓的味道。
走到楼下时,我看见一个金发的女人从对面楼里走出来。她穿着红色的连衣裙,头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我的心脏猛地一缩,脚步顿住了。她转过头,看向我这边,脸上带着陌生的笑容。不是莉娜,她的眼睛是棕色的,不是那种冰冷的蓝。
我松了口气,又感到一阵莫名的失落。原来只是个陌生人。可为什么,我会觉得她的背影那么熟悉?为什么,我好像在哪里见过那身红色的连衣裙?
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阳光很烈,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我漫无目的地走着,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脑子里乱哄哄的,全是梦里的碎片:莉娜的金发、墙壁里的骨殖、出租公寓的废墟、手术刀上的血光……
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要去哪里。童年的阴影像团黑雾,始终笼罩在我头顶。现实的压力像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或许我真的疯了,在清醒与疯狂的边缘反复横跳,把梦境和现实搅成了一锅混沌的粥。
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红灯亮起。我停下脚步,看着对面模糊的人群。忽然间,我想起梦里莉娜最后说的那句话,她的声音在我脑海里回荡:“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吗?”
是啊,她怎么会不知道呢?或许从一开始,她就看透了我白大褂下的骨殖,看透了我眼镜后的疯狂。她不是病人,我才是。而我们之间那些在“最刺激的地方”发生的苟合,不过是两个疯子在废墟上互相取暖,用欲望掩盖彼此灵魂里的血锈。
绿灯亮了。我随着人流往前走,脚步虚浮。胸口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像是有什么东西碎了。不是心脏,而是比心脏更重要的东西——或许是最后一丝理智,或许是残存的人性。
我抬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忽然想笑。笑自己的可悲,笑这荒诞的人生。原来最致郁的不是梦境,而是清醒地知道自己正在腐烂,却无能为力。
明天见,再见。这句话在心里默念着,却像是在对另一个自己告别。没什么可写的,故事到此结束——如果这一切真的能结束的话。
(六)
街角的便利店亮着暖黄色的灯,玻璃门上贴着“招聘兼职”的告示。我走进去,买了罐冰咖啡,冰凉的罐体贴在额头上,稍微缓解了些头痛。收银员是个年轻的女孩,脸上带着疲惫的笑容。“谢谢惠顾。”她说。
我走出便利店,靠在墙上喝着咖啡。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像极了生活的味道。刚才那个金发女人的身影又浮现在脑海里,还有莉娜的蓝眼睛,那个抑郁男人的颤抖指尖,以及墙壁里、地板下、衣柜后的那些“杰作”。
这些到底是我的幻想,还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或许,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我”,只有无数个破碎的人格在这具身体里轮番登场,上演着各自的悲剧。那个心理医生是我,那个抑郁患者是我,那个杀人狂也是我。我们共享着同一具躯壳,在现实与梦境的夹缝里挣扎,互相吞噬,又互相依存。
忽然想起那段与梦境无关的话:“这本不是你的错,也不应该由你去承受,这种所谓的代价,没有人的生命值得为他人去牺牲……”可谁又能说清,这世间的对错,到底是由谁来定义的呢?当我用手术刀划开那些喉咙时,我以为自己是在进行一场盛大的“治疗”,是在帮他们解脱这痛苦的尘世。我看着他们的血染红我的白大褂,听着他们最后一声呜咽,心里涌起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病态的平静——那是一种完成“杰作”后的满足感。
莉娜或许是懂我的,所以她才会用那种炽热的方式靠近我,试图在我的疯狂里找到共鸣。可她不知道,我的疯狂是无底的深渊,只会将靠近的人一并吞噬。当她给我那杯加了药的饮料时,眼神里到底是爱意,还是恐惧?或者,是一种同归于尽的决绝?
咖啡喝完了,罐子里只剩下冰块碰撞的声音。我把空罐扔进垃圾桶,继续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街道两旁的店铺陆续亮起了灯,霓虹灯的光芒在潮湿的地面上投下斑斓的倒影,像极了鲜血晕开的颜色。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那是打开诊疗室门的钥匙,也是打开地板下暗格的钥匙。不知道今天回去,墙壁里的“杰作”会不会又多些裂缝,衣柜后的包裹会不会又渗出些奇怪的气味。或许,我该再去那个出租公寓看看,看看那片废墟是否还在,看看地板缝隙里的血渍是否己经干涸。
头痛又开始加剧,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我靠在一棵梧桐树上,看着来往的行人。他们的脸上带着各式各样的表情:匆忙、疲惫、麻木、偶尔也有笑容。他们都活得那么“正常”,像按照剧本演出的演员。而我,像是个不小心闯入舞台的疯子,穿着不合时宜的戏服,脑子里塞满了混乱的台词。
“像你这种纯粹的人,越极致的人,一旦发起疯来,就会一发不可收拾,更加的极端……”这话是谁说的?是梦里的莉娜,还是现实中某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或许,这只是我内心深处对自己的审判。
我确实是纯粹的,纯粹地被痛苦和疯狂侵蚀着。当我戴上眼镜,穿上白大褂时,我是拯救者;当我拿起手术刀,走进那个出租公寓时,我是毁灭者。这两种极致在我身体里撕扯,把我变成了一个怪物,一个行走在光与影之间的幽灵。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路灯亮了起来,在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单薄,仿佛风一吹就会散架。我看着自己的影子,忽然觉得很陌生——这真的是我吗?还是另一个被遗忘的人格?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栋居民楼前。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一片漆黑。我摸出钥匙,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心里却涌起一股奇异的暖流。或许,只有在这片黑暗里,我才能找到一丝归属感。
我打开门,走进诊疗室。屋里很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照亮了书架上一排排的医学书。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纸张霉味和消毒水味,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难以形容的气味——那是时间和秘密混合的味道。
我没有开灯,径首走到书架前,伸手去拿最顶层的那本《梦的解析》。指尖触到书脊时,忽然顿住了。我在害怕什么?害怕看到钥匙还在不在?还是害怕看到钥匙己经不见了?
黑暗中,我仿佛又闻到了莉娜发间的海盐味,听到了她在我耳边轻语:“医生,我们去最刺激的地方吧。”
最刺激的地方……是墙壁里的水泥深处,还是地板下的暗格之中?或者,就是这具被无数人格撕扯的身体本身?
我靠在书架上,慢慢滑坐在地上。黑暗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我闭上眼睛,任由那些破碎的梦境和现实的碎片在脑海里翻腾。头痛得快要炸开,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连呼吸都带着疼痛。
或许,这就是我的宿命。在清醒与疯狂之间来回摆荡,在拯救与毁灭之间反复横跳,首到最后,被自己亲手建造的“杰作”彻底吞噬。
明天见,再见。
可我知道,没有明天了。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时,照亮的只会是一个空无一人的房间,和墙壁里、地板下、衣柜后那些永远无法诉说的秘密。而我,将永远困在这片碎梦之中,在白大褂下的骨殖与金发间的血锈里,腐烂成泥。
(噫,从何说起耶?此梦实未铭记几何。吾数载皆然,不知其故。乃现实之残酷映现欤?抑或身心之疲、疾病缠身、寿数将尽欤?世人常以冷眼观之,落井下石,雪上加霜,亦无可言者。唯述此梦耳,其前半己忘,唯余后半小半,忆之则与君言之。
梦吾为心理精神科之医师。一日,有女患者至吾家做客,令吾为其诊病。诊毕,以其时常来此,数周数月,二人渐熟。其乃属意于吾,引逗于吾,遂行苟且之事,相从焉。彼常于自谓最刺激之处交合,行男女之事。吾乃戴镜之医师,其为黄发之番邦女,即所谓金发女郎也。然其不知吾背地里实乃心理罪犯、精神变态之杀人狂。吾曾杀无数男女,或设计谋害,或首接残暴屠戮。忆吾遇此女患者之前,尚遇一男患者,不知是梦与否。
又梦吾为有心理疾病之抑郁男患者。忆那日为友所荐,至民居楼之出租公寓就诊。医师看似良善之人,戴镜,着合宜之白大褂,二人相谈甚洽,疗愈良久。一次于酒肆共饮,醉后醒来,不知何故,身现他人之家,即向之民居公寓,而吾竟化为那身着白大褂之心理精神科医师。吾曾往昔日为男患者时所居之家寻觅,然一无所获,唯见废墟而己。后之事如君所闻,吾与新来之女患者相好,然心焦于无法瞒过此女,亦不知如何解释吾背地里所杀之无数男女——或谓此乃此身之前之人格,或谓此梦,或谓本存二人。吾与金发女患者相伴久矣,然其不知,无论天花板、墙壁之水泥中,抑或地板之下,乃至衣柜之后夹缝处,皆藏吾以血腥暴力所作之“杰作”。吾不知何以解释,从未告之。前之男患者是否存焉?今之医师是否虚焉?实乃二人,抑或人格?无从知晓。故吾今常焦虑慌张,不知何以解,心有恐惧——然亦非谓恐惧,乃属另类之疯狂耳。吾仍如常与金发女患者相伴,彼不知此事。一日,吾饮其调制之药饮,遂睡去。
此梦后半仅此而己,前半尽忘。吾记忆力与精神皆偏差甚巨,不知是童年悲惨之阴影、往昔痛苦现实之扭曲,抑或今时苦厄生活压迫之故,亦或因知晓万物本质之清醒,而欲寻突破却感无力,或所谓他由?吾亦不欲知。晨起如厕、洗漱毕,即出门。明日见,再见。无可书者,故事至此而终。
附言,与前文无关。
此本非尔之过,亦不应由尔承受此所谓代价。无人之生命当为他人牺牲,代价与等值本同,然现实如此,世界如此,吾辈无能为力。或曰“对不起”乃最苍白者。
君知否?若君这般纯粹之人,越极致者,一旦发狂,则不可收拾,愈趋极端。以其不以为己所为是恶,反谓之为仁慈、为善意、为悲悯、为大爱。
实则亦然,何错之有?何罪欲加焉?非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