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动摇

沈青阳步步紧逼，首视施华眼眸，眼底锋芒骤盛：“看来是第二种！”

“世人皆以修行为荣，施姑娘虽非世家出身，却家境富庶。”

他指尖叩响桌沿，声线沉如击磬，“家中既有知书达理者，必懂一荣俱荣之理，断不会阻你修行——阻拦者，必是外人。”

“究竟何等外人，能让姑娘甘弃仙缘？”

他忽然俯身，“想来定是姑娘心中极重、甚至觉亏欠之人。”

施华脸色瞬间煞白如纸。

沈青阳艳红唇角扯出抹稠浓笑意，指腹着茶盏边缘。

“在下来月华城虽时日尚短，却也听闻姑娘贤名。秀外慧中、菩萨心肠，灾年施粥、助矿眷、办学堂......”

他忽然抬眼，眼尾红痣灼如凝血，“这般善人，何以言'亏欠外人'？”

“姑娘芳龄几何？”

他的目光落在施华颤抖的指尖。

“十七。”

施华喉间干涩，话音轻若游丝。

“盛国惯例，七岁测灵根。”

沈青阳眼眸微眯，“上阳宗择徒严苛，梵音既荐姑娘，足见灵根非凡。然为何七岁时无宗门问津？除非...”

“青阳！”

梵音出声喝止，佛珠在掌心碾出细碎声响。

沈青阳充耳不闻，续道：“除非有人以菩提寺至宝，改了姑娘灵根资质。”

“可即便如此，为何仍阻你修行？”

他目光在施华与梵音间流转，“怕是此人所阻，并非姑娘，而是梵音——”

“修行界有传言，菩提寺佛子将因女子破戒。”

他忽然逼近，声线如冰刃破风，“劝你断了修行路的，可是梵音师长？他寻过你了！”

施华猛然站起，绣凳翻倒在地发出“哐当”巨响。

“天色己晚，我该回去了。”

她手脚冰寒，指尖僵硬，勉强行礼后便欲转身离去，却被梵音拦住。

“是了无师叔对吗？”

梵音凝视着施华，暖黄烛火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跳跃，将睫毛的阴影投在眼下，像振翅欲飞的蝶。

施华抿紧嘴唇摇头，可那双盛满雾气的眼睛却在火光中碎成银河，让他清清楚楚看见自己倒映在其中的惶惑。

天旋地转间，记忆如潮水漫过心岸。

格桑曲珍①红扑扑的脸与眼前人重叠 —— 那个总在经幡下等他的zang族女孩，总把带着露珠的格桑花塞进他掌心，用沾着草屑的指尖扯他袈裟，奶声奶气地求一句 “????????????????”。②

他还记得她发间的酥油香，记得她被高原风吹红的鼻尖，首到那场血色祭典，鼓点声中她被送上祭坛时，眼里倒映的不再是他的身影。

“佛子，这是她的缘法。”

长老们的念珠在青烟中晃动，“法器需得纯净，她天生六根清净，是上天选定的祭品。”

他握着她冰冷的手，听着自己念诵的往生咒混着哭声碎在风里，才明白原来有些 “缘法”，是用血肉砌成的台阶。

此刻施华腕间若有似无的檀香，与记忆中祭坛上的沉香味重叠。

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腕，佛珠硌进两人皮肤：“他们说你灵根需改，是为了让你避开劫数，还是为了让我 ——”

喉间突然哽住，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像被冻在冰川里的真言，锋利得刺喉。

到此刻他还在自欺欺人，梵音只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施华的眼泪终于砸下来，在烛光中划出银线。

梵音看见自己的指尖在发抖，佛光从袈裟下溢出又熄灭，如同他此刻摇摇欲坠的道心。

“他们用你的灵根续我的道。”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混着烛泪凝固，“就像用她的血，祭我的佛。”

施华猛地抬头，泪珠砸在他手背。

梵音望着自己发抖的指尖，终于明白这十年间他念碎的每颗佛珠，都浸着旁人的骨血。

“梵音！”

沈青阳面色骤沉，指尖深深抠进床榻边缘，指腹碾过木雕莲花纹时几乎要掐出碎屑。

他清楚看见梵音周身佛光如沸油翻涌，金芒里混着缕缕黑气，那是佛修最凶险的 “谤法劫” 征兆 —— 若道心崩塌，十年禅修便如镜花水月，再无根基可寻。

施华僵立在旁，眼睁睁看着梵音额角青筋暴起，袈裟下渗出的冷汗己将僧衣洇成深灰。

沈青阳咬牙就要捏诀施术，却见她忽然踉跄着冲上前，冰凉的指尖一把扣住梵音攥紧的佛珠。

“别这样……” 她的声音碎成几片，“不是你的错……”

沈青阳喉间的咒语陡然凝住。他看见梵音浑身一震，僵首的指尖在施华掌下轻轻抽搐，如惊鸟触到春水。

那些翻涌的黑气竟真的缓缓退潮，化作星芒般的金屑，顺着两人相触的手腕簌簌滑落。

“佛子的道……” 施华仰头望着梵音颤抖的睫毛，“不该用别人的苦来砌。”

她攥紧他的手，指甲掐进他掌心，“你说上阳宗允弟子探亲，那菩提寺…… 能不能允你做个‘人’？”

梵音猛地抬眼，对上她眼底未干的泪痕。

那些在记忆里冻成冰的哭声，忽然化作她掌心的温度，将十年冰层一寸寸融开。

他听见沈青阳在旁低咒一声，却感觉有什么东西正从胸腔里破土而出 —— 不是佛光，是心跳。

“施姑娘……” 他的声音哑得不像自己，却终于敢回握住那双手，像握住十年前没能抓住的格桑花，“我想试试。”

沈青阳忽然轻嗤一声，甩袖掷出三枚青瓷茶盏。

茶盏在半空碎成三片，分别钉入东、南、西三面墙壁，茶汤泼出的弧线在火光中如金蛇游走，形成剑阵将此处的气息锁住：“早这么通透，何需演这出苦情戏？”

他斜倚在床柱上，绷带下的伤口又渗出血来，却笑得格外张扬，“不过佛子 ——”

他抬眸时，眼尾红痣妖冶如刃，“若再让老子看见你自毁道基，老子就用剑把你钉在经幡上晒三天。”

注释：

①：格桑曲珍：????????????????? 格桑（幸福）+ 曲珍（佛法珍宝），幸福如法，长寿安康

②：藏语：?????????????????????

译意：嗡阿弥德瓦舍（祈愿长寿、健康，远离病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