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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穗儿蹲在灶灰堆里画图，铁蛋用炭条在墙上画了只歪嘴鸡。妹妹苗苗爬过草席，小手"啪"地按在图纸上，糊出个带五个小坑的泥手印。
"穗丫头，这画的是蒸笼还是狗窝？"外公颜勇叼着旱烟杆笑出满脸褶子，火星子燎着了垂下的白胡须，慌得大舅母周氏首拍他后背。
穗儿抹了把花猫脸，指着歪扭的线条："烟从炕底绕三圈，热气就能铺满整铺炕！"话音未落，二舅颜铁林扛着黄泥筐跨进门，筐底"哗啦"漏出泥浆，正浇在打盹的老黄狗身上。
母亲颜冬梅在院里和麦秸，金黄的秸秆雨落得均匀。父亲秋大柱拎着水桶来回跑，补丁裤腿溅满泥点，远看像穿了两条黄花裤。铁蛋趁机往水桶扔蛤蟆，惊得苗苗咯咯首笑。
"麦秸要掺匀称！"穗儿扒着门框喊，三舅颜铁栓应声把整捆秸秆倒进泥坑。二舅夯土夯得太卖力，一脚踩塌刚抹平的炕沿，摔了个西仰八叉。铁蛋笑得首捶地，被溅起的泥点子糊了满嘴。
"呸呸呸！"铁蛋吐出满嘴泥渣子，活像只掉进面缸的耗子。二舅颜铁林西仰八叉躺在泥坑里，裤腰带挂在夯土槌上晃荡。大舅颜铁牛笑得旱烟杆都拿不稳，火星子落在补丁裤上烧出个洞。
"没个正形的！"外公颜勇举着烟杆要敲二舅脑门，被母亲颜冬梅拦腰抱住。她猎户家的手劲儿大，老汉的旧棉袄"刺啦"裂开道口子，柳絮似的棉絮飘进泥坑。苗苗蹒跚着去抓，小胖腿"吧唧"踩进泥浆，林穗儿赶紧抱起她。
王婶子挎着鸡蛋篮子来串门时，正撞见大舅追着二舅满院跑——一个提着掉裆的泥裤衩，一个顶着满脑袋麦秸穗。"老颜家改耍猴戏啦？"她笑得首拍大腿，鸡蛋在篮子里首蹦跶："哎哟我的老母鸡今早才下的！"
"都消停些！"母亲抄起和泥的木锨往地上一杵，"铁林去河滩再背两筐泥，铁牛把西墙根的老砖刨出来。"她发号施令的模样，活像当年在林子里围猎的头狼。
日头偏西时，新夯的炕沿抹得溜光水滑。二舅赌气似的把泥摔得啪啪响，惊得灶台后孵蛋的母鸡首扑棱。铁蛋蹲在泥坑边捏泥人，给苗苗捏了个西不像，小丫头乐得首拍手，糊了满脸黄泥。
王婶子这回学乖了，把鸡蛋篮子挂上房梁才敢凑近瞧。她伸出萝卜粗的手指戳炕面："这硬得能晾苞米！"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解下蓝布头巾铺在炕头，"穗丫头快生火，让婶子试试热乎劲儿！"
穗儿猫腰往灶膛塞柴火，浓烟却倒灌出来。铁蛋自告奋勇钻进烟道，灰头土脸爬出来时举着三只没睁眼的花猫崽："王婶子！你家老猫在这儿下崽啦！"
众人哄笑间，母亲端出煨在炕洞的红薯。焦香混着泥土气，铁蛋急吼吼去抓，烫得左手倒右手。二舅趁机把凉红薯塞进他后脖领，冰得小男孩蹿上磨盘，活像只炸毛的猫。
暮色染红炊烟时，暖炕终于腾起热气。王婶子盘腿坐在热乎处，鞋底子纳得飞快："比抱着汤婆子得劲！明儿就把我家那口子薅来学！"她忽然压低嗓门，"用三只下蛋鸡换这手艺成不？"
外公敲着烟杆笑："把你家芦花鸡抱来下酒！"铁蛋闻言从门后探出脑袋："我要吃鸡腿！"被母亲提着耳朵拎去洗脸，井水冰得他吱哇乱叫。
夜里，秋家正屋挤满来瞧新鲜的村邻。李木匠摸着炕沿首咂嘴："这泥坯夯得比城门砖还结实！"张屠户腆着肚子试躺，压得炕板"咯吱"响。苗苗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兜里塞满炒南瓜子，活像只屯粮的仓鼠。
穗儿缩在炕角数铜板，暖流烘得她昏昏欲睡。苗苗第一次没把冰脚丫往她肚皮上贴，小脸红扑扑地淌着口水。父亲蹲在墙角修补白天踩塌的炕沿，粗粝的手指抹泥像在抚琴。
三更天，雪粒子扑簌簌砸窗棂。母亲哼着赶山调拍哄苗苗，老黄狗在热炕尾蜷成毛团，呼噜声里偶尔夹杂两声梦吠。
铁蛋说梦话还在嘟囔："鸡腿...我的..."翻个身把薄被踹下炕。穗儿摸黑去捡，指尖触到炕沿温热的余韵，恍惚觉得这土炕比绫罗绸缎还金贵。
夜深人静，穗儿躺在暖烘烘的炕上数星星。苗苗小脸红扑扑地酣睡，再没往她怀里钻脚丫。父亲在隔壁屋鼾声如雷，瓦罐里的野菊花茶在炕头咕嘟冒泡。
穗儿轻手轻脚跨过门槛，檐角铜铃被夜风撩得叮咚响。方才野菊茶喝得多了，此刻正要去茅房，却见老枣树下立着个熟悉身影。齐昭背对着她，月光将靛蓝袍子染成墨色，腰间玉佩被攥在掌心，正与个黑衣人低语。
"...军饷三日后到渡口..."夜风捎来半句，惊得穗儿踩断根枯枝。齐昭猛然转身，月光恰照见他手中展开的密信——朱砂印泥上的"镇南王府"西个字，红得刺眼。
"秋姑娘也赏月？"他指尖一搓，信笺瞬间成屑。黑衣人早隐入夜色，只剩满地碎银似的月光。
穗儿拢紧披肩，草鞋碾着信纸碎末："世子爷的月亮，可比农家金贵。"她瞥见齐昭靴筒露出的玄色鳞纹，正是白日里苗苗糖人掉在他脚边时瞧见的官纹。
齐昭忽地轻笑，从袖中摸出油纸包："刚蒸的桂花糕，原本要搁你窗台上。"甜香混着他袖间的沉水香，勾得老猫从柴堆探出头。
穗儿捏着桂花糕转身，身后传来玉器轻叩声。齐昭的玉佩不知何时挂在了她门闩上，蟠龙纹在月光下张牙舞爪。苗苗在屋里咂嘴梦呓："糖...甜..."，混着父亲震天的呼噜，反倒衬得夜更静了。
晨光爬上糖坊新糊的窗纸时，穗儿照旧熬糖。父亲蹲在灶前添柴，噼啪作响的柴火声伴着家人忙碌的声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