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书架
我要求书
启明星还挂在天边，秋穗儿就被灶房的响动惊醒。母亲颜冬梅正在给陶罐缠草绳，猎户家练就的巧手翻飞如蝶，妹妹苗苗趴在她背上啃手指，口水把碎花襁褓浸湿了一片。
"穗儿醒啦？"父亲秋大柱扛着板栗篓子进屋，蓑衣上的露水甩成银弧，"你娘寅时就起来蒸粟米糕了。"灶台上摞着竹屉，米糕嵌着红艳艳的刺泡酱，像落满朝霞的雪地。
灶膛的火光把母亲的身影投在土墙上，晃成巨大的蝶。竹屉揭开时白汽扑上面颊，粟米香混着野莓的酸钻进鼻孔。苗苗挥舞着沾满酱汁的藕节胳膊，在母亲背上的襁褓里踢腾，把补丁摞补丁的粗布带子蹬开线头。父亲蹲在门槛磨柴刀，忽然吸着鼻子转头："孩他娘，这锅米糕莫不是掺了桂花？"母亲抿嘴笑，箭簇挑开新蒸的竹屉——底下藏着给女儿留的蜂蜜核桃馅。
母亲指尖还粘着粟米粒，箭簇尖挑着块琥珀色的糕："昨儿晌午掏的野蜂窝，兑了你爹藏的陈蜜。"蒸汽模糊了她眼角的细纹，穗儿瞧见糕心里嵌着整颗核桃仁——那是外公猎山鸡换的。
"娘又偏心。"穗儿故意撅嘴，却把米糕掰成两半。苗苗在背篓里支棱小手，沾了蜜的指头亮晶晶的。母亲忽然用围裙角擦她鼻尖灰："柏哥儿来信说书院要办诗会..."话到半截被灶膛噼啪声打断，铁蛋顶着鸡毛冲进来嚷饿。
穗儿把温热的半块糕塞回母亲手里，蜂蜜拉出金丝："赶明儿咱家开个蜜饯铺子，让哥穿着绸衫吟诗。"灶火"噗"地爆了个火星，映亮母亲眸子里晃荡的水光。院外传来父亲劈柴的闷响，惊飞了檐下偷听的麻雀。
牛车吱呀驶过田埂时，苗苗攥着芦苇叶咯咯笑。母亲把试吃的米糕切成菱角块，忽然抽了根箭矢削竹签——猎户女儿的利落劲儿惊得拉车的老黄牛都缩脖子。
"穗儿看顾着苗苗。"父亲卸货时叮嘱，补丁裤腿上还沾着板栗壳。他笨拙地帮春杏表姐支摊位，竹竿差点捅翻隔壁的腌菜坛子。
晨雾未散，穗儿踮脚挂起"秋记山珍"的布幌。苗苗坐在箩筐里啃米糕，糊了满脸红酱，活像年画上的散财童子。第一个顾客是被甜香引来的胖婶子，母亲抢先递上芦苇包："阿姐尝尝，新熬的刺泡酱。"
"哟，这不是铁牛家的冬梅嘛！"胖婶子咬了口米糕，芝麻粒粘在嘴角，"当年比箭招亲，三箭射穿柳叶的可是你？"母亲耳尖泛红，转身去擦苗苗的花脸，却把酱渍抹得更开了。
日头爬上桅杆时，摊前己围了三层人。父亲红着脸吆喝"买五送一"，被船工们打趣"秋大哥嗓门还没你家母鸡响"。正热闹着，靛蓝衣角晃过箩筐，苗苗突然伸出粘糊糊的小手，一把攥住齐昭的玉佩流苏。
"使不得！"母亲箭步上前，猎户的身手快过旁人眨眼。齐昭却顺势蹲下，拿银匙舀了果酱逗苗苗："酸酸甜甜的，小娃娃可爱吃？"
穗儿瞥见他腰间新换的墨玉扣，昨日的金丝护腕己不见踪影。"公子若嫌酸，可试试新熬的野莓酱。"她掀开青竹罐，故意让晨光照亮罐底的官印——那是齐家管事装定金用的罐子。
齐昭的指尖在罐口顿了顿，"昨日的果酱..."他忽然捻起颗板栗，"若裹上糖霜，或许能盖住酸味。"河风掠过他袖口，隐约露出小臂结痂的鞭痕。
苗苗突然"哇"地哭出声，父亲慌忙从人堆里挤进来。粗粝大手刚碰到闺女，小丫头立刻止了哭，攥着父亲衣襟上的茅草穗抽噎。齐昭望着秋大柱裤脚板结的泥块，忽然解下钱袋："订两百罐，要掺核桃碎的。"
人群炸开惊呼时，母亲正用箭簇雕花蜜饯签子。她扫过齐昭指腹的茧子，突然插话："客官要得急，得加三成定钱。"猎户之女的目光如鹰，惊得齐昭的管事退了半步。
齐昭的指尖在钱袋流苏上打了个转，忽然轻笑："该加。"他解下腰间镶玉的匕首拍在案上，"这个抵定钱如何？"刃鞘闪过暗纹，母亲瞳孔骤缩——那是军器监才打的狼首纹。穗儿怀里的苗苗突然伸手抓刀穗，清脆的银铃声惊散了码头盘旋的鱼鹰。
母亲五指如钳扣住刀鞘："客官给现银便是。"她背上的苗苗突然尿湿襁褓，管事慌忙摸碎银时，穗儿瞧见母亲用箭簇在案板刻了道痕。齐昭捻起颗板栗在指尖转："秋姑娘家的定钱，比御贡的龙井还金贵。"他袖口沾了苗苗的口水印，端方公子模样裂了条缝。
穗儿舀了勺野莓酱抹在米糕上："客官若嫌贵，拿山货抵也成。"她故意把竹筒敲得叮当响，"后山的刺泡果管够，酸掉牙的都有。"
河风突然掀起齐昭的衣摆，穗儿装作没看见，把米糕怼到他嘴边："尝尝新出的蜂蜜核桃馅？" 苗苗突然"噗"地吐了个泡泡，口水星子溅在齐昭手背。他接过米糕咬了口，酸得眉头打结："小娘子这手艺...倒是开胃。"
"开胃才好呢，"穗儿晃着装满铜钱的竹筒，"客官下回赶早，给您留罐最酸的。"货郎的拨浪鼓声由远及近，春杏表姐的红头绳在人群里一闪，齐昭的耳尖突然泛了红，也不知是酸得还是臊得。
归途牛车上，父亲数铜钱的手在抖。苗苗睡在板栗堆里，攥着齐昭给的蜜饯签子咂嘴。母亲忽然从袖袋掏出块玄铁令牌——那是趁齐昭抱苗苗时摸来的，背面刻着镇南军的獬豸纹。
"穗儿，"母亲把令牌按进女儿掌心，"这物件比山猪牙还沉。"夕阳把她的侧脸镀成金铜色，宛如当年一箭射穿豹眼的猎户姑娘。
车辙碾过碎石路，穗儿望着令牌出神。河风送来货郎陈水生的叫卖声，又隐入暮色里。父亲忽然哼起赶山调，惊飞了苇丛中的白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