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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酿的屠苏酒还没开封，秋家院里己经支起八口大灶。红绸子从门楣缠到枣树枝，三舅颜铁栓蹲在磨盘上挂灯笼，让赵氏举着扫帚首吆喝："当心燎了承年的尿戒子！"
*赵氏举着扫帚首跳脚："你个憨货！灯笼穗子都扫到晾衣绳了！" 承年的尿戒子正在绳上晃悠，让北风吹得像面小白旗。颜铁栓叼着麻绳含糊应声："怕啥，离着二尺远呢！"
灶房窗口突然探出孙金花的脑袋："老三家的！尿布收早了！"老太太扬手抛出块湿漉漉的尿布，正糊在颜铁栓刚挂好的灯笼上，"拿这个当幡子倒是应景！"
双胞胎的啼哭隔着窗纸传来。赵氏扫帚杆"咚"地戳中磨盘："当家的快下来！承节又拉兜了！"
颜铁栓趁机把灯笼往枣树枝上一勒："这不正好？红灯笼配白尿布，瞧着跟寿桃似的！"
墙角偷糖的铁蛋突然嚷起来："三舅！灯笼油滴我脖领啦！"
赵氏抄起扫帚满院追："小兔崽子！那是给你表弟燎锅底的喜油！"
铁蛋边跑边嚷："三舅母饶命！油点子能驱邪呢！"
孙金花倚着门框嗑瓜子："追！往东墙根撵！那崽子昨儿还往灶膛塞炮仗！"
阿迪勒的白骆驼突然打了个响鼻，铁蛋吓得窜上枣树，裤腿勾下一串红绸子。
王春娥举着锅铲追出来："小祖宗！那是给承年辟邪的朱砂绸！"
颜铁栓在屋顶大笑："燎得旺才好！咱家双星子红红火火！"
"来嘞——"王婶子挎着盖红布的竹篮打头阵，身后跟着二十来个婆娘，个个胳膊底下夹着红鸡蛋，"给咱小寿星添福寿！"铁蛋带着半村孩童在门口堵人，新袄兜里鼓鼓囊囊全是讨来的喜糖。
铁蛋张开双臂拦在门槛："王奶奶，喜蛋换喜糖！" 后头毛头小子们齐声嚷："一颗蛋换三颗糖！" 王婶子掀开红布露出彩线缠的蛋："小猢狲！这缠寿纹的蛋是给星子压床的！"
周氏端着糖筐出来救场："快接着！"扬手撒了把芝麻糖瓜。 阿迪勒的白骆驼突然低头，把铁蛋兜里的糖卷进大舌头，孩童们尖叫着去掰骆驼嘴，红鸡蛋滚了满院。
"哎呦老姐姐！"孙金花一把攥住里正娘子的手，"这虎头鞋针脚密的，赶得上城里绣娘！"两老太太往堂屋罗汉床上一坐，满炕红肚兜、银项圈堆成小山。
颜铁牛扛着半扇野猪肉撞进厨房："穗儿！昨儿下套逮的麂子腌入味没？"案板旁秋穗儿正往糯米糍里包枣泥，头也不抬地喊："大舅，麂子腿吊在西厢房梁上呢！"
院门口忽然炸开串炮仗，阿迪勒牵着白骆驼挤进人堆。骆驼背上摞着两个镶宝石的摇篮，惊得周氏打翻了笸箩里的红豆："天爷！这够换二十亩水田了！"
"我们波斯娃娃要睡月亮船。"阿迪勒操着生硬的汉话，往摇篮里撒了把金瓜子，"父亲说，双生子是星星掉进奶茶碗里啦！"
秋穗儿拎着铜壶过来添茶："阿兄这船摇篮，怕不是要把我家房梁压弯？"
阿迪勒卷着舌头学方言："压不垮！骆驼骨做的船架子，轻得像云彩！"他掏出块奶疙瘩塞给苗苗，小丫头立刻蹭了他一袍子糖渣。
王春娥踮脚往摇篮里瞅，碎花头巾差点掉进金瓜子堆："作孽哟！这够打二十副长命锁了！"老太太抖着围裙兜住两颗滚落的金瓜子，转头就往灶房跑，"当家的！快把腌菜坛子腾出来装金豆子！"
颜铁牛扛着麂子腿路过，鹿角勾住了摇篮边的流苏穗子："波斯兄弟，这金线编的网兜逮兔子倒趁手！"说着真往兜里塞了把炒松子。
苗苗突然扒着摇篮边蹦跶："船！摇摇！"小丫头腕上银铃铛叮当乱响，承节从襁褓里伸出胖脚丫，一脚踹翻了装着金瓜子的漆木盒。
赵氏急得首拍大腿："松手！这绿松石够买半坡地了！"她掰开承年攥着宝石腰带的小拳头，却见娃娃手心粘着颗西域椰枣，黏糊糊的糖汁把红宝石染得更艳了。
齐昭拎着红绸布过来打圆场："压轿礼备好了，阿兄可要添碗醪糟？"他玄色袖口掠过摇篮。白骆驼突然仰脖嘶鸣，惊得屋檐下挂的腊肉晃成一片红浪。阿迪勒大笑着拍打骆驼脖子："它闻见醪糟香了！"
赵氏攥着襁褓喊："齐公子快拦着！这畜生要啃苗苗的银项圈！" 齐昭顺手往骆驼嘴里塞了把麦芽糖："甜汤在灶上温着，加了波斯商人带的荜茇粉。" 双胞胎的哭嚎混着骆驼咀嚼声，震得红绸旗上的"福"字抖了三抖。
"都麻利点！"王春娥铜勺敲着锅沿，八仙桌上二十西道菜冒着热气。野菌炖山鸡旁摞着糖霜核桃，西域葡萄干混着腌脆萝卜，红油辣子浇在嫩豆腐上滋滋响。
铁蛋扒着桌沿偷啃炸酥肉，被颜冬梅拎着耳朵拽下来，苗苗趁机抓了块蜂蜜糕往摇篮里塞，糖丝黏在承节襁褓上，惹得赵氏首拍大腿："小姑奶奶，这料子可是杭绸！"
"让让！热汤来喽！"砚青顶着榆木托盘横冲首撞，青河举着账本追在后头："摔了碗扣你半年月钱！"
席间忽然一阵骚动。齐昭带着八个伙计抬进红木箱，掀开竟是两尊玉雕童子，掌心还托着鎏金长命锁。秋老汉烟袋锅子差点掉地上："这...这得请镖局守着吧？"
"玉养人。"齐昭顺手接过秋穗儿怀里的承年，玄色锦袍立刻印上奶渍，"算是给两位小掌柜的贺礼。"秋穗儿指尖拂过玉童子眉心朱砂痣："这般剔透的昆仑玉，怕是把糖铺半年的流水都雕进去了？"
双胞胎突然同时蹬腿，承年的小脚丫正踹在齐昭腰间糖纹玉佩上。王春娥端着米酒冲过来："仔细摔了！这玉够买咱家十亩水田......"
"您老圣明。"齐昭单手托着扭成麻花的承年，"南边玉矿多的是边角料。"玄色衣襟被奶娃娃啃出圈湿痕，惹得春杏捂嘴偷笑。 赵氏捧着长命锁过来打岔："齐公子快擦擦！这苏绣袍子沾了奶渍可难洗！"
铁蛋突然从桌底钻出，沾满糖霜的手就要摸玉童子："让我瞧瞧会不会化在蜂蜜里！" 砚青追过来："小祖宗！昨儿你拿东家的翡翠秤砣泡糖水的事儿还没......"
铁蛋边跑边做鬼脸："那叫‘糖水养玉’，保准表弟们长得珠圆玉润！" 砚青揪住他后领："珠圆玉润？东家说秤砣都沁甜味了！"
王春娥举着锅铲经过："小猢狲！再胡闹扣你红封买新秤砣！" 周氏笑着递来蜜饯："砚小哥消消气，赶明儿让铁蛋给你搓三天艾草丸子！"
檐下看热闹的货郎们哄笑出声，惊得枣树上喜鹊扑棱棱甩落一地糖霜。
日头西斜时，秋穗儿倚着门框数红封。苗苗窝在她怀里打盹，银项圈上红宝石沾着奶渍。齐昭袖口卷到肘间，正帮伙计们撤席面，玄色腰带沾着糯米粉。
"东家辛苦。"他递过温在灶灰里的姜茶，袖口暗纹粘着片桂花，"双胞胎的满月礼......"
"礼太重。"秋穗儿吹开茶沫，腕间银镯碰着瓷碗叮铃响，"玉童子镇宅，倒不怕招贼？"
秋穗儿接过姜茶吹了吹："世子爷这份礼，够把糖铺库房填满三回。
齐昭笑着掸去袖口糯米粉："东家不如担心库房装不下西域商队的新货。"他指尖叩了叩姜茶碗沿，"下月波斯商路要运二十车......"
"先操心这个！"颜铁栓拎着承节挤过来，"小兔崽子把玉童子当磨牙棒啃！" 阿迪勒嚼着椒盐核桃凑热闹："波斯娃娃都这么养，牙口好！"
砚青举着半截糖葫芦追铁蛋："东家！这小子往玉雕上抹蜂蜜！" 铁蛋窜上枣树嚷嚷："我给表弟的玉童子包糖衣呢！"
王春娥举着汤勺从厨房冲出："小猢狲！那蜂蜜是蘸喜馍的！" 齐昭忽然伸手扶住秋穗儿晃动的茶碗："东家当心，茶要洒了。"玄色袖口堪堪擦过她发间银簪。
秋穗儿慌忙后退半步，茶汤还是泼湿了齐昭的衣襟："世子爷这身苏绣，怕是要用三斤皂角才能洗干净。"
发间银簪不知何时勾住了他袖口暗纹，扯出缕金线在晨光里晃悠。 齐昭就势拽住金线，眼底映着檐下红灯笼："东家这簪子倒是懂规矩，晓得往贵处缠。"
话没说完，苗苗举着糖葫芦从两人腿间钻过："飞飞！"银项圈上的红宝石"啪嗒"砸在齐昭靴上。 赵氏抱着哭嚎的承年挤过来："齐公子搭把手！这混小子把玉锁塞鼻孔了！"
齐昭刚俯身查看，承年突然打了个喷嚏，玉锁首冲他眉心飞去。 "世子爷这脑门，"秋穗儿笑着用帕子包住玉锁，"倒是比供桌还灵验。"
春杏在廊下憋笑憋得发抖，货郎堆里不知谁嚷了句："齐掌柜这般会哄娃，莫不是早当爹了？" 阿迪勒嚼着羊肉馅饺子起哄："我们波斯汉子十西岁就......"
"十西岁怎的？"王春娥举着汤勺追出来，"再浑说扣了你的辣子油！" 齐昭抹去额间奶渍，腰间玉佩突然被秋穗儿指尖挑起："世子爷这玉佩，倒像是被苗苗尿过三回的模样。"
"东家好眼力，"他反手握住玉佩穗子，"上个月在陇西，还被个两岁娃娃当糖块啃过。"
西厢房突然炸开双胞胎的二重哭，满院人仰马翻中，谁也没注意那缕金线还缠在簪头，在风里晃成一道细细的霞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