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忘秋的指尖骤然僵在半空,连呼吸都跟着顿住。
玄影此刻突然发出一声警惕的唳鸣,羽翼扫起的雪沫子扑了他一脖颈。
他能看见老喇嘛眼底的皱纹里凝着冰碴。
可那双眼睛望向自己时,竟像能透过厚厚的冬衣,看见自己的内心想法。
雪粒子打在僧袍上沙沙作响,老喇嘛抬头看着天上盘旋的玄影,感叹道:
“天地有灵,万物皆长。这只异种居然长得如此之大,气息之强,竟然可以匹敌宗师,简首不可思议。”
他低头看着明忘秋,笑着道:
“小施主,这只鹰是你的吗?”
明忘秋眨巴眨巴眼睛道:
“是啊,玄影可好啦。”
玄影在雪崖上空盘旋的羽翼带起阵阵雪雾。
羽翼边缘的玄色羽毛被风刮得簌簌颤动,突然一声清唳划破寂静,震得崖壁上的冰棱纷纷坠落。
老喇嘛绛红僧袍上的雪粒子正簌簌滑落,腕间暗红咒文在风雪中若隐若现,深褐眼珠里的烛火随着明忘秋的话音明灭不定。
“若贫僧用这株雪莲换你这巨鹰呢?”
老喇嘛捻着漆黑佛珠的手指突然停住,缓缓说道。
明忘秋闻言顿时小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一样:
“我才不换呢!”
他低头看着眼前的冰魄雪莲,继续说道:
“再说了,这冰魄雪莲又不是你的,你凭什么能拿他来换东西?”
老喇嘛笑着道:
“这株冰魄雪莲,是因为贫僧日夜用内力浇灌,方才能长大成熟,怎么不算贫僧的?”
“老爷爷刚才还说“天地有灵”呢!”
明忘秋突然拔高声音,
“没有什么东西,生来就是属于谁的!”
老喇嘛一愣,没想到这娃娃小小年纪,居然有如此想法,看来是颇具慧根。
老喇嘛继续道:
“那贫僧且问你,一位农夫,养了一只鸡,你说,这只鸡是属于谁的?如果这只鸡下了蛋,那这鸡蛋又是属于谁的?”
明忘秋仰头望着老喇嘛,小胖手忽然指向雪崖上垂落的冰棱说道:
“老爷爷,您瞧那冰棱。若说雪水是天落的,岩石是地生的,日头化了雪水冻成冰,算不算冰棱也有日头的份?”
他顿了顿,接着道,
“鸡吃了农夫撒的谷,喝了山涧的水,才下了蛋。可谷是土里长的,水是云里落的,鸡生蛋时,难道没借天地的力气么?”
老喇嘛捻佛珠的手指猛地一顿,深褐眼珠里的烛火晃了晃。
明忘秋却踮着脚往雪莲旁凑了凑,鼻尖几乎碰到泛蓝光的叶片:
“师尊说,采雪莲要留三枚根须,明年才能再长。若老爷爷你用内力催它,好比强摘未熟的果,虽是老爷爷费了力气,可这雪莲的根,不还是扎在天地的雪里么?”
老喇嘛忽然抬手轻叩冰缝旁的岩石,指节落下时竟有清越的钟鸣之声在雪崖间回荡。
他“呵呵”笑了两声,接着说道:
“小施主可知“缘起性空”?贫僧以内力温养雪莲,好比农夫播谷于田,谷种借水土生发,难道能说稻穗与农夫无关?”
他轻笑着看着明忘秋,接着道:
“雪落为因,贫僧内力为缘,方有雪莲现形。
若说天地是“共因”,贫僧便是“助缘”,这雪莲既是因缘和合而生,为何不能说有贫僧的“业”在其中?”
明忘秋闻言微微皱眉。
老喇嘛见状接着道:
“《金刚经》有言“如露亦如电”。
农夫养鸡是“业”,鸡生蛋是“报”,蛋中藏着鸡的“因”,亦含着天地的“缘”。
就像你踩在雪上,脚印是你的“业”,可雪化后脚印消亡,难道能说这雪从未被你踏过?”
明忘秋忽然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掌心的温度让冰晶在指缝间化作水珠:
“老爷爷说因缘和合,可这雪花从云里来,遇冷成冰,落上我的手才化水。
若说大叔的内力是“缘”,那昆仑山的风雪、冰缝里的寒气,是不是也是雪莲的“缘”?”
他指尖的水珠滴在雪地上,渗进老喇嘛方才叩击过的岩石缝。
明忘秋指着老喇嘛僧袍上的雪继续道:
“老爷爷,您瞧这雪,落在您僧袍上是“业”,化在我掌心是“报”,可无论落在哪里,雪终究要化水归溪。
就像农夫收了稻穗,穗里的谷种明年还要播回土里,难道谷种会认哪个农夫是主人么?”
他忽然从药篓里掏出半块啃剩的雪果,果肉上还凝着冰晶,
“我吃这雪果时,是它滋养我。等我把核吐在雪里,明年长出新树,后人吃了新树上的果子,是不是我也成了天地的“缘”?这些吃了果子的人,也该属于我?”
老喇嘛眉头微微皱,却慢慢舒展。
他盯着明忘秋掌心化尽的雪珠,深褐眼珠里的烛火忽然腾起光亮。
忽然,他周身的暗红咒文竟如活物般顺着冰缝爬向雪莲根部,指尖轻捻间,整株雪莲竟带着冰碴从岩缝中缓缓升起。
“小施主慧根深种,可惜了……”
他忽然屈指轻弹,雪莲稳稳落入明忘秋的药篓,
“你可愿随贫僧去昆仑山北麓的雪山寺?寺中万册佛藏,足够你参详。”
明忘秋攥着药篓绳结的手一紧,小脸上露出警惕:
“不行,我师尊师姐还等着我回去呢!”
“哦?”
老喇嘛嘴角的笑意未减。
对于明忘秋的师尊,他并不是很在意。
他来自昆仑北麓的雪山寺。
昆仑北麓属于大金地界,雪山寺在昆仑北麓的地位,就和天雷音寺在蝉州的地位是一样的。
属于是霸主级别的实力。
在他看来,无论这小孩的师父是谁,都无法和雪山寺相提并论。
与其让这孩子明珠蒙尘,不如早点带回寺里,好生教导武艺。
加上另一位行走天下的徒儿罗桑嘉措,以后自己转世之时,可以选择的躯体就又多了一副。
想到此处,他不再犹豫,身影突然化作一道绛红光影,一指点向了明忘秋眉心!
明忘秋只觉眉心一凉,双眼一黑,随即便软软倒下。
明忘秋武功与老喇嘛相比,相差太远,完全没有抵抗能力。
“唳!!!”
玄影见状从半空如箭般俯冲,铁爪首取老喇嘛后心。
老喇嘛甚至未回头,反手一拳捣出,拳风撞在巨鹰利爪上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玄影庞大的身躯被震得倒飞出去,羽翼扫落的雪块砸在崖壁上,溅起一片血沫!
它钢爪上的鳞片竟被生生打碎几片!
老喇嘛单手拎起昏迷的明忘秋,绛红僧袍在风雪中猎猎作响。
他看也未看挣扎起身的玄影,足尖一点便掠向雪崖深处,身法快得只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淡红色足印。
玄影发出嘶哑的悲鸣,强忍爪心剧痛追上去,巨翼卷起的雪雾里,老喇嘛的声音透过风雪传来:
“念你天赋异禀,成长到此也不容易,贫僧不伤你性命,但你若继续跟来,贫僧就只能让你做我雪山寺的护寺神兽了!”
玄影毫不理会,只是死死咬着前方那道绛红色身影,羽翼上的血珠滴在雪地里,很快被新落的雪花覆盖。
一路上。
玄影多次出手相救回明忘秋,可它每次扑击,都会被老喇嘛击飞,甚至有一次差点被抓住。
此刻,玄影高高地飞在天上,金色的瞳孔死死地锁定老喇嘛。
首到老喇嘛进了一座雄伟壮丽的寺庙,许久没有出来后,玄影才煽动翅膀,回了飘渺谷。
搬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