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握洲的额角抽了抽。
沈靖川默默算着,他距离六十八,不是,二十八还有多少年岁。
依照这么说的话,他可得抓紧找媳妇了。
凌握洲道:“你今年五十九,意思是我还不如你?”
“你小子别不信。”老国公撇了撇嘴,胡须随之颤动着。
“用过,起码证明能用,能诞下子嗣,更说明好用,你小子憋到这把年纪,指不定早就坏了根本,岂止是不如老夫。”
凌握洲面色不改地道:“这就不劳您老操心了。”
“混账!”老国公虎目圆睁,“我是你亲爹!我不操心谁操心。”
凌握洲懒得再与这老顽童纠缠,抬脚便往门外走去。
老国公在身后高喊:“你小子得给我个准信儿,什么时候娶妻?”
凌握洲充耳不闻,正要迈过门槛,忽听沈靖川一声惊呼:“侯爷!”
身后传来破空的呼啸之音,凌握洲肩膀未动,只是向左偏了偏头。
一个贡品瓷盘擦着他的发冠而过,在祠堂门前的青石地砖上炸得粉碎。
“你是要气死老夫不成?”老国公喘着粗气喝道。
凌握洲垂眸扫过满地碎瓷,嘴角竟浮起一丝笑。
“您这手劲儿,是越活越年轻了,我看您才是二十八。”
沈靖川立马上前,关怀道:“侯爷您没事吧?”
老国公气得头脑发昏,目光落在儿子那位面容俊秀的副将身上。
小伙子长得白净,双眼狭长,仔细一看,像那勾人的白面男狐狸。
老国公抖着手道:“你们该不会是”
凌握洲一听他爹这语气,就知他又在胡思乱想了。
他沉声道:“不是。”
老国公的心口稍松,问道:“那你到底要娶什么样的?只要你说,我就是把大祈的土翻遍,也给你找出来。”
凌握洲皱了皱眉,心中划过一人的影子。
嫩生生的小脸,故作桀骜之态,梗着脖子与他叫板,其实心慌得将手指都插进了书页中。
最后,竟把四皇子推到他跟前。
凌握洲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沈靖川正要跟上,却被老国公叫住了:“小沈啊,你等一下。”
“国公爷。”沈靖川拱手恭敬道。
老国公颔首道:“老夫记得你,跟在他身边有七八年了吧?”
沈靖川点头称是。
老国公背着手,严肃地道:“那我来考考你,伺候主子是否尽心,你且说说,你们侯爷方才这声哼,是什么意思?”
沈靖川道:“侯爷这声哼,当是心中不悦。”
“还有别的感彩吗?”
沈靖川继续解读:“应还有心烦意乱。”
老国公越听越有精神,拉着他的胳膊,道:“小沈,你确是个堪用之人!再细致地分析分析。”
沈靖川摸着下巴,道:“还有一丝丝的惆怅。”
“何来的惆怅?”
老国公咂摸着,“这小子,从小就不知愁滋味,一路顺风顺水,功课随便一学就是头名,练武随便一练就成了奇才,做什么成什么。”
这回,轮到沈靖川开始惆怅了。
他从小便是州上有名的好苗子,从小勤勉不辍。
但到了漠北军营,遇到了京城国公府来的凌小公子,他才知道,什么叫做天纵奇才,是见他的门槛。
老国公轻咳一声,拉回思绪。
“咱们接着说啊。”
他捅了沈靖川一下,提醒对方回神:“能让你们侯爷发愁的,必非等闲之辈,你是他最贴心的副将,需得知道他在为什么发愁。”
沈靖川抓了抓头发,实在想不出,迟疑道:“侯爷估计是为了皇后娘娘的病。”
老国公思索片刻,不愿放弃地道:“你们最近可见到什么姑娘?”
沈靖川刚要摇头,营里清一色的汉子,这才刚回京哪有机会遇见姑娘。
但忽而记起什么,他又点了点头。
老国公喜出望外地道:“是哪家的?!”
沈靖川道:“是孟家的。”
老国公在脑中搜寻着京城姓孟的人家,“孟家?哪个孟家?城南城北少说有四五个孟家。”
“是京郊紫竹林对面山坡上的孟家。”
老国公沉默了。
国公夫人就葬在京郊紫竹林,对面的坡都是坟茔。
原来儿子看上的姑娘亡故了。
“你去吧。”
老国公颓然摆手。
沈靖川躬身后退,又听老国公不死心地补了句:“对了,替我打听清楚,这孟家原是城中哪户,可还有其他适龄的姑娘。”
“侯爷已经让属下去查了,就是曾住在城北大栅栏边的孟家。”
老国公惊愕抬头,道:“孟治樘?”
沈靖川道:“是,侯爷返京遇见的姑娘,就是这位孟大人的外孙女。”
老国公浓眉紧皱。
当年孟治樘之女本该入宫为妃,阴差阳错却嫁给了陆啸,这事当年在皇城中不是秘密。
可他并未听闻陆啸之女早夭的消息
老国公问:“那姑娘多大了?”
沈靖川道:“十五,下月满十六。”
老国公心中一惊,年岁这般小,多半尚不知事,挑不起一门双爵这样大的门楣。
他摸着青白的胡子道:“叫那姑娘来府上,让老夫瞧瞧。”
沈靖川为难道:“国公爷,陆三姑娘此刻在宫中,为皇后娘娘治疗头疾。”
老国公道:“还有此事?”
他顿时眉开眼笑,急匆匆地往外走:“待老夫换身衣裳,进宫一趟。“
含章宫,一片静谧。
李澜野换了套衣裳,来外殿寻陆烬欢,没找到人,就去了内殿。
凌皇后沉睡未醒,屋中气氛沉闷。
陆贵妃在塌边坐着,李澜野待得全身不适,在陆姝面前,他没法做到自如地与陆烬欢相处。
他又是拘不住的性子,待了一会儿就出去放风了。
等到景熙帝下了朝,皇后仍在安睡。
皇帝隔着纱帐望了会儿,便回乾绩殿批阅奏折去了。陆贵妃恭送圣驾后,就去小厨房盯着盯着熬制茯苓养胃粥。
晨光渐逝。
只有陆烬欢守在皇后殿中,在几层纱帘外,她无聊地坐在桌边,轻翻着四皇子交给她的经书。
瞥见手腕上的红痕,她心烦地用袖子遮住。
代黛轻手轻脚地引着一人,走进殿中。
陆烬欢连忙站起身,就见到一个像山岳般高大的年长男子,鬓角有银发,胡须修剪齐整,脸上已被岁月刻下不少纹路。
那双不怒自威的眼睛,正凌厉地盯着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