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静谧得能听见铜漏滴答的声响,皇后还在睡着,众人不便说话。
代黛抬手指了指陆烬欢的方向,又点了点头。
英国公微微颔首,鹰隼般锐利的眼睛仍旧落在陆烬欢身上,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似在考量着什么。
这两人的手势交流,她看不懂。
在这样审视的目光下,陆烬欢下意识地并拢腿,站得笔直,后背也沁出一层薄汗。
只见这位极有气势的长者,眼睛盯着她,朝着殿外扬了扬下巴。
代黛上前,在她耳边道:“三姑娘,你别怕,这位是英国公,咱们娘娘的父亲,国公有话想与你私下说。”
陆烬欢只得跟着英国公走出殿中。
面对长辈,她的态度极为恭谨,双手交握放在小腹处,行了一个端方得体的礼。
“小女见过英国公。”水蓝裙摆如水波般荡漾开来,衬得腰肢愈发纤细。
英国公皱了皱眉。
这姑娘太瘦弱了,陆家也不知是怎么养的,小细胳膊看着连二两肉都没有,感觉刮阵风就能吹跑了。
见状,陆烬欢猜测着对方不悦的缘由,道:“国公,娘娘的病症我一定会用心诊治,请您放心。”
她抬起眼眸,乌黑的瞳仁里盛满了诚恳。
“我不放心。”
英国公的声音低沉如古钟,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每日抽空来国公府,亲自向老夫禀报皇后的病情。”
陆烬欢诧异地道:“国公爷,这几日小女需时刻守在娘娘身边,若是凤体有恙,也好及时调治。”
英国公冷面道:“难不成你想我让这个老头子,每天往宫中跑,折腾我不成?”
陆烬欢面有难色。
“国公爷,我将皇后的病情写在纸上,请宫人代我送去,您看这样可好?”
英国公心道,这姑娘心思倒是灵巧。
他突然发问:“你这丫头,叫我什么?”
陆烬欢不觉得有不对,启唇道:“国公爷。”
“外祖父?”
清朗的男声突然插入,声音盖过了陆烬欢。
她转头一看,正是大步而来的李澜野。
陆烬欢轻舒一口气。
她从小与长辈相处的经验实在有限,孟氏不与她亲近,待她疏离冷淡,陆老太太又整日在院子闭门礼佛。
这位国公气势骇人,说话时只有嘴唇在动,两只眼睛盯着她,看得她从头到脚都瘆得慌。
李澜野原本是去御花园透气,但心中却总是记挂着陆烬欢,很想知道她在做什么,就又兜了回来。
可巧,刚走到含章宫,就见到台阶下这一老一少。
李澜野问道:“外祖父,你是何时来的?”
英国公有些时日没见这个外孙,眉目软化不少,“刚到不久。”
李澜野不动声色地站在了陆烬欢的身边,道:“外祖父也忧心母后的病情?”
前几日是英国公夫人的忌日,按照惯例,英国公近半月会闭门谢客,悼念亡妻。
皇后病倒了,英国公其实也想来探望,只是怕凌皇后见了他,想起早逝的英国公夫人,又徒增伤悲。
此番前来,就只是打算在皇后安睡时,远远望上一眼便罢。
英国公语重心长道:“野儿,你母后病着,你要多来照顾着,尽尽孝心。”
“有烬欢在,母后定能痊愈。”李澜野唇角微扬。
英国公不赞同地道:“那能是一回事?”
而后,突然转向陆烬欢,虎目炯炯地问:“丫头,我刚问你,你该叫我什么?”
应该?叫什么?
陆烬欢琢磨着这几个字背后的含义。
李澜野道:“外祖父。”
英国公摆手:“现在没你的事,我在问她。”
李澜野朝着陆烬欢又挪了一步,与她并肩而立,他朗声道:“自然是随着我一道,叫您外祖父。”
英国公看着两人纠缠在一块的衣袖,表情严肃地道:“野儿,你不要胡言乱语。”
“外祖父,早改口不如现在就改口。”李澜野信誓旦旦地道:“等母后的病痊愈了,我就去求恩典,让烬欢嫁我。”
陆烬欢偏头,望着他英挺的侧脸。
她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波澜,如果只是私下之语,尚有可能是哄骗她的甜言蜜语。
如今,李澜野当着英国公的面前,将这事说出口,陆烬欢也忍不住脸面色涨红。
英国公心中掀起的可是惊涛巨浪。
他看了看意气风发的外孙,又看了看脸蛋泛粉的陆烬欢。
站在一块,倒是郎才女貌,年纪也登对。
但这叫什么事儿啊!
殊不知,英国公在见到陆烬欢的第一面,连他小孙孙长成何种可爱的模样都想好了。
凌钺顿感自己苍老了十岁,他冷哼一声,甩着袖子走了。
英国公的表现很明显,对陆烬欢十分有十二分的不满。
李澜野道:“烬欢,你别放在心上,外祖父近几日心情不好火气大。”
陆烬欢勾勾唇,道:“我又不是金银财宝,怎么可能令每个人都着迷喜欢。”
但她的脸颊微微鼓起,显然有些郁闷。
李澜野笑着哄她道:“烬欢可不是金银那等俗物,是无价之宝。”
她真的是宝贝吗?
陆烬欢眸光闪烁着。
李澜野又从袖口中掏出了什么东西,特意遮着不许她看,抬手在她的鬓边鼓弄了一下。
一支质地轻薄的垂丝海棠,簪在她的鬓发边,随风轻轻摇曳。
李澜野眼眸亮亮地吟了一句诗。
“人比花娇花无色,花在人前亦黯然。”
陆烬欢白玉似的耳朵也被海棠映红了。
这时,代黛领着宫人出现在两人附近,道:“见过三殿下。”
两人这一转头,才发现不远处,陆贵妃不知何时也在殿外立着,正凝望着他们,看不清表情。
李澜野的表情忽然变得怪异。
代黛道:“皇后娘娘醒了,唤三姑娘进去。”
李澜野道:“我还有事,待会再来给母后请安。”
这显然是借口。
陆烬欢没空细想,觐见皇后才是重要之事。
她需得妆发庄重才好,抬手要把海棠花拿下来,可却被这枝子缠住了头发。
陆贵妃已经款款走到了陆烬欢的身后。
“这样好的海棠花,也有人为本宫种过一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