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烬欢想到要说的话,心中紧张,抱紧了怀中经书。
但容色淡淡地道:“侯爷方才与我说,他半生杀虐过重,对于因果轮回很是苦恼,自认身上背负了太多恶果。”
凌握洲的神情沉了下来。
无人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
“四殿下寻来这么多经书,想必也对善恶有报有见解,不如留在此处,开解开解侯爷。”
陆烬欢语速越来越快,一口气说完后,就后退半步,盈盈一礼。
“娘娘身边离不得人,恕我先告退。”
说罢,快步离去,独留下两个男人在廊下。
李玄微望着天策侯肉眼可见黑沉下来的脸色,他心中有几分悔意走了过来,如今骑虎难下。
可他分明记得,这位侯爷是个万事不过心的脾性。
怎会因陆三小姐的三言两语,就勾得变了脸色?
李玄微犹疑道:“侯爷,陆三小姐她所说之事”
凌握洲敛了神色,转眸看着面前的少年,四皇子还是那副温怯优柔的模样。
他不甚在意地道:“无碍。”
见天策侯抬脚迈下台阶要走,李玄微讶异地道:“侯爷不等母后醒来了吗?”
凌握洲停下脚步,回头望着他。
“回京后,臣还未归家,此处有殿下照拂,臣已安心。”
得了这句话,四皇子怔愣着。
直到绛紫衣袍消失在眼前,李玄微才回神,他深感受宠若惊。
这声“臣”,可不是谁都能受得的。
他是皇子,按理来说,天策侯自称臣也是正理。
只是,天策侯是两位嫡出皇子的亲舅舅,可从未听见他在皇兄们面前恭谦地称臣。
对方年岁上虽只比他大上一旬,但在他尚幼时,这位就已在边塞建功立业。
此次归京,天策侯更是立了大功,威势不是他这个落魄皇子可比的。
李玄微在廊下,若有所思地站了小半个时辰。
凌握洲出宫后,就回了英国公府。
汉白玉的台阶前,蹲踞着两只睚眦兽,“敕造英勤第”的金匾高挂着,两扇一丈八尺高的乌沉木门大开着。
等在府门的沈靖川,见到了凌握洲,立马上前,挤眉弄眼地道:“侯爷,您可算回来了。”
凌握洲直接道:“老头子在干什么?”
沈靖川张了张嘴,门口过路的人太多,他怕说出来,有损老国公的一世威名。
“在在祠堂您还是自己去看吧。”
凌握洲径直往府中西南角的祠堂走去,沈靖川跟在他后头。
刚走到南亭,离着祠堂还有几十步路,就听见一阵哭诉声。
“万如,我对不住你啊,你走的这么早,临终前让我照顾好孩子们,可我没做到啊”
想到了待会要面对什么,凌握洲揉了揉眉心。
他走到祠堂门口,就见到他爹坐在地上,怀里还抱着他娘的牌位,表情哀伤。
“梵溶身体不好,在宫中操劳成疾,但她是一国之母,这也是为了天下稳定,这担子只能让她担着。”
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唉——”
“但老小啊,他打小就难管,现在长大了,更是要上天。”
“为夫不是不想管啊,是管不了,打又打不过,他又常年不在家,连搞个夜袭都没地方去。”
老国公悲情万分地道:“而且啊,这么多年,我往边关寄的信件,他是一封都没有回过。”
刚跨进祠堂的凌握洲,就见老国公的身形顿住,偷看了他的方向一眼,然后又装作没看见一般,嘴里继续长吁短叹着。
凌握洲的额头紧了紧。
老国公着怀里已经泛着油光的金丝楠木牌位。
“儿子养废了就算了,我可以再养一个孝顺的好孙子,万如啊,你说怎么就我这么难。”
老国公边说,边斜眼看着他的反应,道:“人家老李的孙儿都能上战场了,你说说。”
凌握洲神色如常地接话道:“要我说,是国公爷生晚了,与我可没干系。”
老国公瞪着他,阴阳怪气地道:“这是谁?原来天策侯回来了啊,您还知道回家,我还以为侯爷连国公府的大门朝哪里开都不知道了。”
凌握洲伸手将老头子从地上拉了起来。
“父亲,地上凉。”
英国公的面色这才好看些,他继续絮叨着。
“怎么就和你没干系?老子生晚了,做儿子的就不会加把劲儿努努力?”
凌握洲笑着道:“激别人不如激自己,不如你再生养一个儿子,老来得子,也是一段佳话。”
老国公急忙用衣袖捂住牌位,道:“万如啊,这话你可不要听,这不可能!”
凌握洲挑眉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老国公将牌位轻轻放回桌案上,转过身,急赤白脸地指着他道:“己所不欲?我看你是不育!”
凌握洲拿起香案上的香火,燃了三只,给祠堂的列祖列宗上了香。
老国公的脸色又亮堂了些。
他语气好了点,但仍旧板着脸:“我给你写的家书,你为何都不回?”
拜完祖宗后,凌握洲弹了弹长指沾上的香灰。
想到那些“家书”是何内容,他嗤道:“你怎么不干脆把姑娘寄过来?”
沈靖川噗呲笑了出声。
作为副将,这些信件都是经由他手的。
每封家书都沉甸甸的,里头都是京城各大世家女子的肖像画,生日时辰脾好等事无巨细。
老国公道:“枉我这么多年费劲心力,花了重金请画师作的画像,没有八十也有一百了,我烧柴火还能看见个火花。”
“你个死小子,就像死灰一样。”
“死灰”凌握洲,一言不发,任由老国公说。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老国公说的口干舌燥,老眼带着看透太多世事的沧桑感,身板也颓了下来。
“握洲啊,你二十八了。”
凌握洲见到出现苍老之态的父亲,心中也不好过。
他抬眸正色道:“父亲,婚姻之事要讲究缘分。”
老国公斥道:“你还以为自己是身强体壮的小伙子?胡闹,再晚就迟了。”
凌握洲挑眉道:“您对身强体壮的要求可有点儿高了。”
沈靖川止不住地点头,别说是京城,就算在大祈满打满算,能有天策侯这等精壮体魄的男子,不超五人。
见凌握洲油盐不进,不以为意的模样。
老国公慢悠悠地道:“听爹一句劝,男人一过二十八,就是六十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