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刚过凌晨一点,整个院子陷入一种令人不舒服的静音状态。不是没声音,而是“声音像是被吸走了”那种沉闷。
风依旧有,但树叶不响。灯还亮着,但光照不远。像是这个地方只允许我们“看到”,不允许“理解”。
赵叔在后堂,检查西厢墙体的结构。他脚步没发出半点多余声响,稳得像从地底爬出来的土兵。林予川守在监控前,屏幕上不断切换五个角度的人偶画面。
我坐在正厅中央,面前那张木桌上摆着一摞早年雕刻师留下的草图,一张张翻过去,全是线描人像。可这些画像,越往后看就越不像“记忆”里的样子,更像是某种“推测”出来的脸。
就像他们不是画某个人,而是想象这个人应该长成什么样。
我指尖轻轻碰到桌面上压纸的墨块,忽然一阵冰冷顺着手腕卷了上来,像被湿泥巴粘住。
那一瞬间,视野“咔”地像被打碎成两层。
我眼前的厅堂变了。
光线没了,灯熄了,但我还能“看见”。
看见的是——屋里跪着一个女人,身穿粗布衣,满手泥灰,正在捏一张还未成型的脸。
她手指颤得厉害,每动一次都像压着痛处。对面墙角放着一具盖了白布的尸体,布角掀开处露出一截干瘦的小腿。
她对着那腿一点一点去还原比例、角度,嘴里不停地念:“不能让她丢了,不能……”
我心跳开始重了。那股“黏住”的冰冷还在往我后颈窜。
她忽然抬头看向我,或者说——看向此刻我站着的位置。
她嘴唇没动,但我脑子里像是首接响起了她的声音:
“你别看我。”
我猛地收手,整个人仿佛从冰水里窜出来一样,手指一抖,墨块掉在桌上碎成两半。
赵叔第一时间推门而入:“小姐?”
我没说话,深呼吸了一口。
“我碰了她留下的墨。”我低声,“我看到她……在捏一个人。”
“谁?”
“死去的孩子。”我擦了擦掌心,“像是……要把她‘留下来’。”
林予川从里屋走出来,听完之后看了我一眼。
“你看到的是她做像的过程?”
“嗯。”
他点点头,眼神带着几分分析:“这说明泥料上确实残留了意志记忆,应该不是简单的血泥,而是跟人偶制成时绑定了情感引线。”
我看着他:“你觉得这类人偶,是不是可以反映‘她看到的’?”
“如果她情绪足够强,是有可能的。”他说,“相当于把‘对亲人的记忆’作为成像模板。”
赵叔将破碎的墨块用布包好:“小姐,外头的泥像位置又换了。”
我站起身,往门口走。
夜色比刚才更沉了,像有人从上面盖了一层黑布。那棵梧桐树完全不动,像是塑料模型。
我看着院子——整整齐齐地站着十六尊像。
“等等。”林予川忽然出声,“少了一尊。”
我眯起眼,数了一遍——确实,靠左第三位的人偶不见了。
“谁搬的?”我问。
“没人动。”赵叔答,“监控也没拍到。”
“那说明不是‘消失’,而是‘被撤回’了。”我淡声道,“它不想让我们继续比对。”
林予川忽然说:“我记得那一尊的手有点问题。”
“什么问题?”
“正常像的手是雕完后在泥胎上固定,那尊像的手指是‘关节式’的,可以弯。”
我心头一紧:“你确定?”
“我确定。”他声音也低了下来,“那尊像是有‘活动结构’的。”
赵叔开口:“你意思是……它可以动?”
“它本身就是为‘动’设计的。”林予川说,“就像是……模仿了谁的动作习惯。”
我皱起眉,慢慢转身看向屋内那堆雕刻图。
“小姐。”赵叔忽然沉声,“西厢那边,多了一排脚印。”
“方向?”
“从胎窖出来,往厨房。”
我几步跨回屋内,穿过后厅,快步走进西厢。
地上的确有一排湿泥脚印,从原本封着的墙角胎窖位置一路踩到厨房门口——
但我站在门边时,忽然感觉哪里不对。
我转头看向厨房的那扇门。
林予川走近,语气奇怪:“小姐,这门……刚才不是在这边。”
我盯着门口发了两秒。
“对。”我轻声,“它在‘动’。”
厨房门的确换了位置。
之前它在西厢内壁左侧,现在却出现在了右侧。和结构图不符,也和我们刚来时的观察不符。
“空间开始变形了。”我说,“不是我们看错,是‘这栋房子’在自己调结构。”
赵叔立即开始重新记录布局,林予川把脚印照了下来。
我站在门口,盯着那排脚印。
脚印小,细,像是一个十五六岁女孩的脚型。
但每一步都稳,没有犹豫,没有停顿。
像是知道要去哪。
“小姐。”林予川压低声音,“这脚印是踩着你刚才站的位置走过去的。”
我沉默了一秒,抬头看向厨房的窗。
窗上起了雾。
雾气从里面冒出来,贴着玻璃蒙了一层。
然后,一个字——慢慢出现在雾上:
“熹”
我喉咙像被谁捏了一下。
——那是我的名字。
赵叔迅速挡到我身前,我抬手拦住他。
“别动。”我低声道。
我盯着那个字,看它慢慢消散。
什么都没发生。
“小姐……”赵叔刚开口,我抬手制止。
“它不是警告。”我说,“它是在确认。”
“它在对比我,确定——‘是不是我’。”
林予川眼神复杂地看着我:“你觉得它在模仿你?”
“如果它照着‘见过的人’来塑,那它一定需要细节。名字,就是最重要的一个。”我轻声说,“而它现在还没确定。说明……它还不完整。”
我们三人都没说话。
空气里多了一种不属于人的东西。
不是鬼气,而是一种——“模仿失败”的沮丧感。
仿佛那个雕像想成为什么,但没人告诉它“对”或“不对”。
我慢慢退了一步,声音稳下来:
“从现在开始,谁都不许离队。”
“这个地方……它己经在尝试把我们‘加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