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动。
赵叔也没动。
风轻轻绕进来,把屋里挂着的灵风铃吹出一声微弱的“叮”。像是提醒,又像是某种回应。
“小姐。”赵叔压低声音,“那不是原来那一批。”
“我知道。”我目光没离开那尊无头像,“它是……补位的。”
林予川走到我身侧,夜色映在他镜片上,模糊得几乎看不清眼神。
“它脚下那行字,是自己写的吗?”他低声问。
“它没有头,没有手,也没有眼。它要怎么写?”我淡淡地反问。
没人回答我。
我朝庭院走了一步。赵叔随即跟上,站到我左后侧半步,始终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风吹得有点冷,我把手收进风衣袖里,站在那尊无头像前方三步外。
它比刚才厅里的那几尊都高一点。肩膀位置的断口泥痕新,像是刚刚塑完没干。下半身有点松,腿上的布料还在滴水,像是刚从哪里捞上来的。
我看着它脚下那行字。
“你还记得我长什么样吗?”
这句话像是某种模糊的控诉,也像是在向我讨一个“确认”。
“小姐。”林予川轻声说,“它在‘等人认得’。”
我盯着那行字没说话,几秒后慢慢道:“它不是在等人认得。它是想‘成为’被认得的那一个。”
“这尊像不是为了模仿某人——它是等某个人开口,说:你就是。”
赵叔沉声问:“要不要处理?”
我想了两秒,摇头:“它还没完整,不处理。”
“老板。”林予川的语气突然变了,低得很,“门的数量……不对。”
我猛地抬眼,视线扫过院墙。
西厢方向,原本只有一扇通后厨房的门,现在多了一道。
那道门就在墙角,木质,灰白色,看上去极旧。门楣上的刻纹和我们刚才进门看到的正厅门完全一样,只是尺寸略小一些。
“之前没有?”我问。
赵叔确认:“没有。”
我心里突然像是被捅了一下。
空间开始扭曲。
我回头扫了一眼屋内的人偶——没动,还是原来的十三尊。但它们的位置,不知什么时候又对调过一次,靠左那尊“婴儿像”己经挪到了右二。
“记录。”我低声道。
林予川快速拿出仪器记录当前状态。
我走到那扇新出现的门前,指尖在门把上轻轻一点。
门是冷的,像冰一样的冷。
“小姐。”赵叔在我后面稳稳出声,“不建议现在开。”
我停住了。片刻后收回手。
“它不是‘通向外面’的门。”我说,“它是一个‘提问’。”
“它要你开,是想看你怎么选。”
我退后一步,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刻有“镇局”印的铜币,抛到门前地上。
铜币落地那刻,发出“叮”的一声,清脆、干净,没杂音——说明这门后,并非真空间。
我冷笑一声:“是个假门,用来吓人的。”
赵叔淡声:“下一步要做什么?”
“进屋。”我回头,“查图。”
我们回到正厅时,那盏油灯又灭了。
不是自己灭,是被人掐灭的。
灯芯断成两截,像是被手捏的。油壶还热着,说明刚熄没多久。
赵叔快步过去重新布灯,我则拉开厅后堆放的纸盒,找出之前杨氏家族送来的手绘屋图。
图纸己经泛黄,上面标注了建筑各结构。
“看这个。”我手指一点西厢后墙,“原图没有门。那个位置,原来是‘胎窖’。”
林予川凑过来:“胎窖?”
“做人偶的地方。”我低声解释,“最早的泥偶是用活泥+胎骨打底,用‘胎窖’存放模种。有的师傅用的是动物骨骼,有的用草扎泥骨,但据说杨家有一批是‘以人骨为胎’。”
赵叔平静问:“确认吗?”
“传说。”我顿了顿,“从未被证实,但我之前有听说过同行查过一次他们在京郊的泥人铺,有一具人偶的底座刻着‘婉娘足骨’。”
林予川翻了翻资料:“婉娘是谁?”
我盯着屋图上的胎窖位置,眼神缓了一点:“杨宗义的大女儿,死得早。十七岁,患病。说是死后为了留个‘像’,就做了一尊等身人偶。”
赵叔道:“那可能就是现在这尊‘老妇像’。”
“不是。”我缓缓道,“那尊像是女儿像,不是‘老妇’。”
“你想想看。”我望着他们两个,“谁会捏出一个老人?如果你能留下什么,你是想让她老,还是年轻?”
林予川轻声:“那尊‘老妇像’是模仿别人的。”
我点头:“对。而且不是模仿的死人,是模仿活人。”
赵叔沉声:“那就意味着……”
我接话:“那东西,不是‘纪念’,是‘取代’。”
屋外风声忽然大了一点,门吱呀一声自己动了一下。
“小姐。”赵叔开口,“院里,多了一尊像。”
我转身走出去,刚跨出门口的一瞬间,脚步顿住。
不是多了一尊,是多了三尊。
院中整整齐齐地站了十六尊泥人。
而我们的名单上,最多是十西。
我缓缓数了一遍——
左侧是婴儿、双生、女童、少年。
右侧是老妇、书生、拱手、坐像。
中间是——
一尊没有脸的,三尊没有身体的。
我站在原地,忽然听到一种声音。
像是指甲刮纸。
我猛地看向厅后墙。
一行字,出现在泥墙上——
“每一个人,都值得被做出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