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方青娘将武松去后阳谷诸般变故细说了一遍。
又低头向火盆添柴,嗫嚅道:“青娘见识短浅,那日妖星现世,只想着为都头洗脱白虎星君之谤,便教教主登城受信徒朝拜,未及细思王寅长老之言。前日入城谒见教主,闻说明教在江南势大,方圣公威名日盛,己有举事之意。”
武松缓缓道:“你能临机想出朝拜之策己属难得,至于教主称天机暗合方圣公,非你所能料。事到如今,皆因教主念及骨肉之情,不肯阻挠圣公,与你无干。”
方青娘暗舒一口气,道:“教主对忠义社不守教规,亦颇有微词。”
“教规不合时宜,便不必拘泥,当随机应变。阳谷地狭,又近京师,某欲遣马虎率忠义社往青州,你可愿同往?”
“但凭都头差遣。”
“先暗中查访,谁愿同行。至青州后,分田授地,免其赋税。”
方青娘点头应诺。
武松起身,步出大殿。
飞雪未歇,庭中积雪愈厚,两具尸首己然不见。
正值晌午,武松与蔡攸入得阳谷县城。
蔡攸去往县衙,武松径至炊饼铺。
那郓哥正啃着炊饼,与武大闲话。
远远望见武松,便欲提篮溜走,却被拎入店内。
见武松目光如电,郓哥堆笑道:“武都头可算回来了,都头不在时,小人睡卧不宁。”
“今日在此议论流民舍有魔教一事,受何人指使?”
“没……没人指使,小可与武大哥闲谈。”
武松伸手一拍,郓哥只听咔嚓一声,右臂己然脱臼,痛得嚎叫不止。
过往行人偶有驻足,见是武松,皆匆匆离去。
武大不忍,上前道:“二郎……”
却见武松挥手止之,遂不复言。
“乔郓,你素来奸猾,好占便宜,可知妄言会掉脑袋。从实招来,何人指使。否则,本都头再出手,便要折断这条胳膊。”
“都头饶命,是……是西域脂粉铺的掌柜,给了小人十文钱,教小人设法让县尉知晓此事。”
武松一扭其臂,掷出十文钱,道:“下回机灵些。”
乔郓甩了甩手,臂己复位,一手捡钱,一手提篮,边退边道:“多谢都头,小人再不敢了。”
武大忐忑道:“可是哥哥多言,误了二郎大事?”
武松起身取个炊饼,一口咬了半边,道:“哥哥勿忧,此事与哥哥无干,只是这乔郓,年纪虽小,心眼却多,哥哥须当留意。”
武大点头道:“那哥哥日后便不与他往来。”
武松道:“倒也不必如此。衙门尚有公务,晚间再与哥哥叙话。”
行至门口,又转身道:“若教哥哥、嫂嫂离了阳谷,迁往他处,哥哥可愿去?”
武大略一踌躇,道:“此事容晚间与你嫂嫂商议。”
武松转身出店,却见西门庆慌忙赶来,急道:
“都头可算回来了,请至小店一叙,有天大之事要都头做主。”
说话间,便拽着武松衣袖,至生药铺二楼。
那宋金莲衣衫不整,正在收拾案上碗碟。
西门庆扶武松坐下,对妇人叱道:“还在此啰唣作甚?”
宋金莲忙提篮而出。
下楼时步履匆忙,小脚不稳,向前跌去。
幸得来旺正上楼奉茶,伸手扶住。
闻得幽香,忍不住手上轻薄。
那妇人急推开,往楼下奔去。
来旺望着远去倩影,骂道:“贱人,装甚贞节烈妇。”
西门庆待来旺奉茶退下,边开柜找寻,边道:
“青州可是出了乱子?几只信鸽有去无回。蔡管事催得紧,何时再送货?”
“蔡管事何以如此急切?”
“依小弟之见,一则是梁中书失了生辰纲,欲补亏空;二则是蔡太师用度奢靡、开销甚大,需下面孝敬。”
“大官人怎知蔡太师之事?”
“蔡管事问小弟可愿结识太师府上大管家翟谦,须孝敬五千贯。此人深得太师信任,便是封疆大吏见了,也要尊一声云峰先生。这般人物为何要见小弟?八成是咱们此番走货顺当,不想再经梁中书之手。若非府上用度不足,岂会来结交小弟这等人物?”
“大官人倒是高见。”
西门庆捧出个小箱,置于案上,开锁推至武松面前,道:
“上回走货该给都头的分利五千贯,以七千贯茶引相抵。另三张度牒是李家该给都头的分成,抵两千贯。”
武松合上箱盖,道:“某自会着人查账,大官人休要欺瞒。”
“都头但放宽心。箱底有两本账册,一是咱们与蔡管事的货物往来,一是李家的货物往来,每件本利写得明白。小弟虽与都头情同手足,然亲兄弟明算账,总要一清二楚才好。”
“某记得萧娘子与咱们交易,皆以黄金支付,何以变作茶引?这李家的怎又成了度牒?”
“都头有所不知。金银珠宝皆是现钱,可度牒、茶、盐、铁引尚需变卖才得现银,有些还受官府限制,不能明面出手。是以官员多以这些抵换现钱,故七千贯只抵五千贯。自然,或许梁中书、蔡太师根本不用破费,便能得这七千贯茶引。都头也莫小觑度牒,这可是免罪免税的好物事。”
西门庆吃口茶,又道:“此番如此顺当,出乎蔡管事意料,故欲将往登州的生意尽付咱们。小弟先前说年利十万贯,都头如今可信?”
武松笑道:“去告诉蔡管事,不,告诉翟大总管,何时能再启程,须看青州、登州形势,彼处盗贼蜂起,有揭竿之险。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在青州、登州事未了前,某不会再去。”
西门庆疑惑道:“都头不是己收服临朐群雄,莫非又有变故?”
“大官人但将此言转达便是。”
“小弟明白。”
“明日替某在狮子楼订几桌酒席,邀往登州的弟兄,某要亲自致谢。衙门尚有公务,不再奉陪。”
“都头仁义。”
武松去后许久,西门庆仍在沉思,对于再往登州,武松何以如此冷淡?
莫非嫌利钱不够?那也太过贪心。
此时,玳安匆匆上楼,低声道:“吴大舅来信。”
递上书信,自觉退下。
西门庆拆阅,面色由惊转喜,复又忧虑,暗忖:
“原来青州出了这般变故,难怪都头说要等事了。若蔡太师为难,莫说临朐这条道,便是益都北面也走不通。除非朝廷发大军征讨,否则青州尽为都头所控,真真是大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