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二,天色晴好。
阳谷县城比往常更添几分热闹,各家店铺早早开了门,小贩吆喝声也比平日响亮许多。
原来县衙八字墙并城门处贴了三张告示:
其一,前番当街杀人案己破,乃是江湖强人寻仇,凶犯己在狱中自尽;
其二,景阳冈流民受招安,编作乡勇,暂归漕运巡检司调遣,驻守张秋镇;
其三,盘肠河疏浚工程即日动工,雇工多用流民。
一夜之间,压在阳谷百姓心头的盗匪、流民、凶案诸事,竟似烟消云散。
这般好天气,连闭门多日的孩童也都出来玩耍。
“炊饼,新出炉的炊饼......”
叫卖的武大面上带笑,皱纹里都透着喜气。
他这炊饼铺与绸缎庄合用门面,那绸缎庄原是应家产业,后因家中变故,卖与了西门大官人。
正对门就是西门家的生药铺,离狮子楼也不远。
这般好地段,虽是小小一间,月租也要三贯钱。
偏那西门庆执意不收,倒似白送与他使唤。
“武大哥,”卖梨的郓哥倚在门边吃着炊饼道:“人都说武都头是白虎星君下凡,能打死景阳冈上大虫,说他夜间歇息时会化作猛虎,可是真的?”
“郓哥儿休要胡说。”
“街坊都这般传,说那魔教教主预言妖星犯界,正是白虎星君下凡,且看它准不准。”
正说话间,一个女子停在铺前:“卖炊饼的,与我来两个。”
待那女子拿着炊饼走远,郓哥压低声道:“武大哥,这小娘子是花家的丫环。听说她家主母唤作李瓶儿,本是梁中书的小妾,不知怎地嫁了花子虚。想是嫌梁中书年迈,要寻个年轻力壮的,可那花子虚名字里就带个虚字,这李娘子怕不是还要再嫁......”
武大听他越说越不成话,呵斥道:“郓哥儿!莫学那王婆整日搬弄是非。”
郓哥嘿嘿一笑,拎起梨篮钻入人群。
“炊饼,炊饼......”
武大倚门叫卖,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
原是瞧见对面街上一个熟悉身影。
西门庆立在二楼窗前,见潘金莲进了生药铺,忙下楼道:“傅伙计,你且去忙。”
待伙计退下,便坐在那妇人对面,拿起案上纸张道:“这是安济坊要的?都是紧俏药材呐。”
“还请大官人费心筹措。近来天寒,染风寒的人多了。我家叔叔恐生瘟疫,嘱方娘子早作准备。”
“某与都头情同手足,自然先办此事。只是这银钱......”
“眼下衙门也缺银两,还请大官人暂且记账。”
“都头吩咐,自当照办。只是今日县衙告示一张接一张,却不见官人们露面。潘娘子可曾听都头说起什么?”
“大官人说笑了,奴不过是个妇道人家,哪知这些。”
西门庆见她不肯多说,也不便久留。
目送潘金莲出门,婀娜背影,连连摇头。
正要转身上楼,却见一个风韵妇人正与潘金莲擦肩而过,走进铺来。
顿时堆起笑脸迎上前:“李娘子,可是花二哥病情又有反复?”
那妇人斜倚椅上,手托香腮,愁眉不展,娇声道:“愈发重了。方娘子又开了剂药,说要静养。唉,奴家命苦,他那名字当真没取好,难怪这般虚弱。”
西门庆去接药方,趁机握住李娘子纤纤玉手。
抬头见那妇人眼波流转,佯嗔道:“光天化日的,大官人休要无礼。”
西门庆唤来伙计抓药,坐下与妇人说笑,首逗得她笑靥如花。
不多时,李娘子拎着药扭腰去了。
西门庆回到楼上,只觉浑身燥热,正喝水时,听得外头小厮道:“宋大嫂,今日来得早啊。”
只见一个标致妇人提着食盒立在门口,正是狮子楼厨役蒋聪的娘子宋金莲来送饭食。
西门庆坐在一旁,看那妇人弯腰摆弄碗筷。
腰肢轻扭,金莲微挪。
一时按捺不住,唤了声“金莲”。
快步上前,一手按住妇人后颈,一手掀起罗裙。
“哐当”两声,筷子落在桌上。
“爷......”
宋金莲只唤了半声便不再言语,双手撑在案上任他施为。
门外小厮悄悄带上门,跑到楼下窃笑。
傅伙计问:“来旺,笑什么?”
来旺笑道:“蒋聪家的与老爷勾搭上了。每日打扮得花枝招展,怕是早盼着这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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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石街上,王婆茶肆中。
马六领着两名衙役坐在堂上,对那老妇道:“有人举报你这茶肆窝藏魔教妖人,奉命来查。”说罢挥手,两名衙役便上了楼。
王婆忙不迭作揖奉茶,赔笑道:“马六哥说笑了,老婆子哪敢做这等勾当?定是有人嚼舌根。”
马六将佩刀拍在桌上,饮尽茶汤冷笑道:“王干娘也知道祸从口出?”
王婆眼珠转了几转,低声道:“可是老婆子平日说话,得罪了哪位官人?”
马六哼道:“你得罪的人还少?若还想活命,趁早闭紧嘴。实在管不住,不如割了舌头,兴许还能保命。”
王婆摸出数枚折十钱塞进马六腰间,说道:“马六哥多担待。”
待马六等人离去,王婆瘫坐在地,望着对面紧闭的大门,暗骂道:“呸!什么打虎英雄,与强盗何异!害我折了一百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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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山泊,聚义厅。
公孙胜提出两问:
武松何人?
意欲何为?
清河人氏,阳谷县都头,景阳冈打虎的好汉。
自称与柴进交好,同宋江结为兄弟。
如今打着守护阳谷的旗号,联络梁山、私通明教、收拢流民......
座中一位汉子低首不语。
吴用摇着羽扇道:“林教头以为如何?”
这汉子抬头道:“但凭晁天王差遣,便是杀进县城,林冲也不惧。”
但见此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面如岩石。
几缕头发垂下,却未能掩住面上刺字。
正是林冲林教头。
吴用笑道:“使不得。那武松是条好汉,又与我梁山交好,更是公明哥哥义弟。公明哥哥为救我等弃官逃亡,若贸然攻打阳谷,有违道义。”
公孙胜闭目道:“武松与宋公明结义之事,尚待查证。眼下确不宜攻打阳谷。一来官府正追捕我等,下山恐招官兵;二来那武松广结豪杰,身边必有明教高手,硬拼恐两败俱伤。即便胜了,攻打县城这等大事必招官府报复,届时梁山恐难立足。贫道以为,不如暂且交好,待寻到宋公明再议。军师以为如何?”
吴用沉吟道:“道长所言极是。”
刘唐问道:“小弟听闻武都头要护送阳谷商队往登州,可要告知道上兄弟?”
吴用摆手道:“青州比咱郓州乱得多,且让武都头去闯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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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武松走出县衙,仰天舒气。
压在心头如山的记忆,似乎轻了几分。
街对面西门庆小跑过来:“都头,小弟等候多时。不知诸位官人商议何事?初五的行程可会更改?”
武松沉声道:“听闻昨日李家召集商贾罢市,大官人最为踊跃?”
西门庆一愣,旋即笑道:“此乃小弟计策,不如此怎能探得李家底细?小弟己在梁中书面前夸下海口,如今身家性命全系于都头,岂敢有二心?”
武松道:“初五照常启程,选几个机灵的押车,你随本都头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