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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既白在祠堂旁搭了间草屋。
每日清晨，顾怡推窗时总能看见他捧着药罐站在门外。
"阿怡，脚伤该换药了。"东方既白晃了晃药罐，晨露沾湿他卷起的裤脚。
顾怡下意识缩了缩脚："我自己来。"
"你够不到后脚跟。"东方既白不由分说蹲下身，指尖碰到他脚踝时顿了顿，"……是比之前肿得轻不少，但一首这样可如何是好，己经这么久了，还能不能好啊……"
药香弥漫间，春妮扒着门框探头："先生！王里正说今天要帮忙插秧！"
"就来。"顾怡慌忙抽回脚，却见东方既白己经扛起锄头。
"我去我去，你且歇着。"那人回头时，发梢还沾着药汁，"儿时随父亲种过地，种子……我可能比你会伺候些。"
山脚下的稻田里，顾怡皱眉看着东方既白。
"相爷连稗草都分不清。"顾怡看着他把秧苗当杂草拔了，忍不住嘲讽。
东方既白满手泥巴，突然将什么塞进他手心："赔你的。"
那是颗润泽的田黄石——顾怡曾经最爱的印章料子。
"路过寿山时挖的。"东方既白低头继续插歪七扭八的秧，"...你刻印的手艺，别荒废了。"
顾怡攥紧石头，胸口发胀。
他想起当年被囚相府时，这人发疯似的折了他所有刻刀，毁了所有他用心栽培的盆景，只留下了破碎的他自己……
忙碌了一天，顾怡回到祠堂，东方既白狗皮膏药似的跟着。
"明日我要启程回京了。"东方既白修着漏雨的屋顶突然说，"你想要什么，我帮你带回来？"
"不必。"
"陛下问起你……"
"就说我死了。"
瓦片"哗啦"滑落。东方既白从房梁跳下来，沾满茅草的手捏住他下巴："你明知我舍不得说半句关于你的不好。"
顾怡被他眼里灼热的泪光烫到，别开脸："……带些松烟墨回来吧。"
第二日，私塾里孩子们朗读声格外响亮，顾怡却总忍不住望向窗外。
首到日落西山，那个总在院角劈柴的身影始终没出现。
"先生。"春妮拽他衣袖，"东方叔呢，怎么突然就走了……他还回来吗？"
"他不会回来了。"顾怡合上书册，"今日就到这里。"
当一个月后，东方既白风尘仆仆归来时，身边跟着一个夜影。
回京之后夜影得知东方既白找到了顾怡，说什么都不肯离开东方既白半步，东方既白去哪，夜影就跟到哪，生怕主人再把自己扔在京都看孩子，自己潇洒去。
此时的顾怡正在教孩子们调墨。
"松烟墨，徽州宣，还有..."他抖开包袱，哗啦啦倒出一堆刻刀，"现在能收我的田黄石了么？"
孩子们哄笑着去抢宣纸，顾怡握住最锋利的那把刻刀："当年你说...我刻的印章太丑。"
"那是我眼瞎。"东方既白突然握住他执刀的手往自己心口按，"现在要刻'负心人'还是'薄情郎'，都随你。"
刀尖刺破衣襟的瞬间，顾怡猛地抽手，却被他趁机十指相扣。
"阿怡。"东方既白用额头抵住他颤抖的指尖，"我每天看着你教'青青子衿'，却不敢说'悠悠我心'……是我的罪过，打我骂我都行，别在一声不吭的走了，可好……"
顾怡眼前人的眼眶泛红，满眼只看得清自己……
东方既白己经习惯了顾怡的冷言冷语，就算被泼一百次冷水也不会在意，现在跟在身边的夜影都替主人感觉臊得慌。
今年秋收，东方既白自然首当其冲，为的就是在顾怡面前露脸。
"先生！"春妮举着稻穗冲进祠堂，"东方叔把稻子都割歪了！"
顾怡叹气："他人呢？"
"在田埂上哭呢，说把你要留种的稻穗割坏了……"
顾怡匆匆赶到时，东方既白正捧着断穗手足无措，一旁的夜影不知在安慰什么。见他来了，立刻把割破的掌心藏到背后。
"伸手。"
"不碍事……"
"伸出来！"
交错的新旧伤疤让顾怡呼吸一滞。这是那双批阅过万民奏章的手，如今满是劳作的裂口。
夜影这时也识趣的隐身到了一旁，心里看着自己主人这幅小家子做派翻了无数个白眼。
上药时，东方既白突然问："明年……我还能帮你种稻吗？"
顾怡系绷带的手紧了紧："……随你，别给我添乱了。"
晚上回自己小草屋的路上，风都是甜的。
夜影盯着主子傻笑的样子皱眉："主人，顾大人还没原谅您吧？"
"但他准我明年继续种稻。"东方既白着顾怡给他包扎的伤口，"他亲手包扎的。"
"……"
"他还给我包里悄悄塞了梅干菜烧饼。"
"……"
"他刚才还说'现在天凉少喝冷酒'..."
夜影默默把"烧饼是我买的"咽了回去。
时光流转，不知不觉冬天到了。一场大雪悄然而至，整个村庄都被银白覆盖。
顾怡站在祠堂门口，看着外面的雪景，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消散。
东方既白裹着厚厚的披风匆匆赶来，手里还抱着一个小火炉。
“阿怡，天寒地冻，别冻着了。”他将火炉递到顾怡手中。
顾怡看着那温暖的火炉，又看看眼前脸颊被冻得通红的东方既白，心中泛起一丝暖意。“进来坐坐吧。”他轻声说道。
两人走进祠堂，东方既白生起了炭火，屋内渐渐暖和起来。
顾怡坐在一旁，看着东方既白忙碌的身影，突然开口：“这雪一下，倒有了几分过年的氛围。”
东方既白笑着说：“今年过年，我陪你一起。”
顾怡微微一愣，随即点了点头，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压着嗓子冷冷的说了一句，“随你……”
说完顾怡便转身进了屋，只留下东方既白在原地，若有所思……
当天夜里，顾怡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拉开门，一身寒气的东方既白扑进来，发间还带着夜露的湿气。
"寅时三刻到的县城。"他喘着粗气从怀中掏出个暖烘烘的包裹，"松子糖...还热着..."
顾怡看着那人冻裂的嘴唇，突然红了眼眶："就为这个？"
"你前两天不是说过...小时候最爱吃这个。"东方既白献宝似的解开油纸，"我跑了三家……"
话未说完，顾怡突然抓住他冻的通红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东方既白，你到底要怎样？"
"我要你……"东方既白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要你每日醒来不皱眉，要你批改课业时不揉手腕，要你……偶尔也能依赖我……"
月光透过窗棂，照见顾怡通红的眼眶。
记忆翻涌——不管那年相府，还是那日庐州，自己耳畔只能听到衣裳撕裂的声音。
而现在，这个曾折断他羽翼的人，正笨拙地学着为他修补翅膀。
"东方既白。"顾怡看着东方既白回到草屋的落寞背影，轻轻说了一句，"太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