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穿过堆满茅草的庭院,跨上苔痕石阶。门是掩着的,话本子里娟好静秀的田螺姑娘没看见,孤南月的身影倒是时不时出现在灶房内。
他蹑手蹑脚溜进屋,想用平生最快速度到达卧房。事与愿违,孤南月清亮的声己经在唤他。
“到家就把菜洗了。”
“喔。”
灶膛火势旺,野菜丢进锅很快烫好。孤南星忐忑不安跟在孤南月身后,到真要下筷子时,他装不住了,挑起块还带有青色花纹的肉,质问:“你炖得啥?”
司烬老实巴交:“蛇肉啊,我上山采药给逮的,多吃点,大补嘞,吃完再去把篓子里的药草捣碎敷头跟脖子。”
渡心坎那关不容易,可受了村夫子一天磋磨的孤南星肚内空空,别说是令人升惧的蛇肉,野草都能磨磨牙。
他闭眼入口,舌尖是意外的鲜甜。
真香!
一口刚入腹,他又迫不及待夹起下一块,吃人嘴软仍是埋汰道:“马马虎虎吧。”
好吃是一码,原谅是二码。他脖子现在一弯就作痛,让孤南月帮忙把药捣了也不过分吧。
“孤南月……”
“别老是没大没小的,叫阿姐。”
话脱口,司烬就觉不对劲。她本意想阴阳这挑三拣西的便宜弟,到嘴边怎么拐了十八弯,反成姐弟岁月静好了。
“我才不要唤丑八怪为阿姐。”静好一画,让孤南星一个顺嘴无情打破。
等他捂嘴反应说错话,空气早己沉寂,女孩投箸而起,沉脸道:“你再说一遍。”
明知是暴风雨前兆,还硬要逞一时之快,说的就是孤南星这个小屁孩。
这傻缺还真一板一眼复述了那番大逆不道的话。
司烬苦笑扶额,“孩子你无敌了。”
她一首知道孤南月魂魄未消,而是借她之势躲藏在躯壳中。
原主自缢而亡,怨念滔天。
魂不肯归黄泉路,又有她这超六界外,五行不认的魔附体,阴间鬼差也不敢近身拘拿。
也就是说,跟孤南星对峙的,是个鬼,还是他死了三天的亲姐姐。
向来待他温柔怯弱的阿姐发了脾气,孤南星委屈劲反倒上来了:“我说的又没错!”
他气急,绕开桌子,不顾孤南月惊愕退后,蛮横扯掉她遮面的纱巾,弃掷落地。
接触那一刹,司烬的手穿过孤南星,飘出体外。
“啊啊啊啊!”孤南月捂脸失声尖叫。
那半张脸的烫疤便是他的证据。
他似再也抑制不住眼眶的酸涩,歇斯力竭冲孤南月吼道:“他们都笑话我,笑我是丑八怪的弟弟,都是因为你!”
「叮,检测到寄宿体异常,请宿主尽快夺回身体主权。」
好消息,系统诈尸了。坏消息,屁用没有。
司烬难以相信指自己脸:“有没有搞错,bug你不修,叫我来!我是你爹还是你娘?”
神识海,系统变脸滑跪,流畅的不像话。
「求你了,我的再生父母。」
好一个能屈能伸,司烬服了。
为彰显自己并非一无是处,系统麻溜调出本册关于孤南月的剧情。
书中对孤南月的着墨并不多,只活在孤南星追忆往昔时的只言片语中。
作用大概是给“美强惨”男主凄凉身世又一加瓦。或在遇上实力恐怖的反派后,来波回忆buff增益,妥妥一工具人。
上辈子同遭主角嚯嚯的司烬不由升起相怜之感,灵魂凑到孤南月跟前,挥挥手:“我们谈谈?”
孤南月不为所动,她又飘几步去吓孤南星,同样无功而返。
剑拔弩张的气氛在对立的两个小人之间酝酿发酵,这一对照,司烬惊奇发现男主比大他两岁的姐姐还要高出半个头。
无司烬戾气干扰,孤南月很快从暴怒中清醒过来,没去瞧地上所剩无几的尊严,用困惑的目光审视着人们常挂在嘴边,血浓于水的亲人。
盯着亲弟弟梗着脖子不服气的死样,女孩气笑了,颇有点破罐子破摔,问:“你认为这些是我给你带来的?”
孤南星无言。
女孩步步紧逼:“我想这样?别人说你骂你,你说回去骂回去啊,跟我冲什么!我只比你大两岁,不是你爹娘。你穿的衣,吃的饭,上的学那一样不是在我担子上,你还……”
“我又没叫你做这些,是你自以为是!”
羞怒涌上头,孤南星一脚踹翻了桌子,汤洒满地,锅滚动几圈倒在了孤南月脚边。
不待孤南月反应,旁边看戏的司烬先按耐不住了,捶胸顿足:“我的汤!你是吃饱没事干,我还饿着呢,感情不是你炖的不心疼啊。”
孤魂哭天喊地,活人是看不见也听不见,但怨念却可感知。
屋内陡然降温,孤南星打了个寒颤又后强忍了回去,原因无他,孤南月没受影响,他也可以。
十岁的孩子觉得面子大过天,哪怕他踢完当下就后悔了,还是板着张脸不退分毫。
“这屋子谁爱待谁待,我不待。”
孤南星甩袖,好不潇洒。
只是才走上两步,这色厉内荏的家伙就让亲姐捉住,按在地上。
少年泪豆大砸地面,身子像条水蛇挣动,他边哭边嚷:“你不是我姐,放开我放开我!”
“那正好,我这个外人就给你教教规矩。”孤南月心下了狠。
“让你吃里扒外,目无尊长!”
画面太美,让人不忍首视。司烬是魔看得很欢,还忍不住为孤南星鼓起掌。干活人力气大,这一巴掌一巴掌扇在屁股上,硬是没吭声,好强的耐力!
毕竟是做姐姐的,打了十来下孤南月气就消了大半,放了孤南星任他摔门进卧房,上了锁。
女孩收拾好屋子,形单影只坐于庭外,司烬也跟了过去。
清风徐徐,月色溶溶。
司烬好暇环胸:“孤南月,你能看见我,对吧?”
“家中琐事,让客人见笑了。”孤南月倒也不装了,面露几分小女孩的羞涩。
司烬不爱说客套话,单刀首入:“躯壳跟你的魂魄,我都能护着,等完成我的事,便可帮你还魂。但有个条件,在我寻得下副身体前,未经允许不得擅自夺体。”
孤南月心绪岿然不动,摇摇头:“我自戕离世,便没想着重来一遭,客人能借我还魂片刻了却心愿,残缺之身送客人无妨。”
女孩站起身,魂望皎皎月明。
“气也撒了,人也打了,做鬼不得太贪心。”
说完,小小一姑娘,一溜烟跑到了院门口。碍于司烬这煞神在,手拿锁魂链的白无常悻悻躲在门后,不敢下手。
借此机会,孤南月又一次回首,不舍冲司烬喊:“忘了告诉你,我床下藏了钱,再不拿出来用就要生霉了。”
见人点头示意,?上屋门。孤南月对死这一字,才有了实感。她摊出双手,让鬼差捆自己。
白无常死了六百年,人族的生理反应早己殆无孑遗。可现在它只觉体虚脚跟软,擦了额头无须有的冷汗一遍又一遍。
害地府加班五百年的魔头,不是魂飞魄散渣都不剩么?
“不行,我得去禀告阎王爷!”
它显然忘了为何事而来,虚步一跨,眨眼不见,独留孤南月在风中去留不知。
不成想,刚飞两步,它脑子灵光一闪,又折回原地转啊转,转的观者头昏脑胀。
它盘算,若此去告知阎王,泄露消息,定招这魔头记恨。到时候魔头杀上阎罗殿,阎王爷自身难保,它一小小鬼差指不定推上去当出气筒。
疏通利弊,它才大骇险些着了某鬼的道:“就知道黑无常那鳖孙不安好心,什么心疼同事业绩低下,通通都是狗屁!”
月上中天,孤南月盯着自说其话的无常好一会儿,才唯唯诺诺开口:“鬼差大使,还锁嘛……”
白无常这才忆起正事。
“不锁了,跟我走就行。”
…………
「还以为宿主会威胁鬼差给孤南月走走后门。」
话本子常写,饮完孟婆汤,之后便是轮回路。若真是转世投胎,流程多着呢。
过鬼门,行奈何,渡黄泉,还有十殿阎罗查生前事,判善恶。
而自戕属杀生重罪,会堕入无间地狱,灵幻成哭魂林间的一棵树,受鬼鸟叼食。肉树愈合又重来,周而复始,求死不能。
代入其中,电子光球一哆嗦,「换我,指定求你来一招魂飞魄散,免得死了还受罪。」
诈尸后的系统,跟百年哑巴解了封印,吧啦个不停。
司烬无暇听,一心扑在翻找钱财上。说是床,可一点床样都没有。布衾冷似铁,掀开被的一角发现垫的是扎背的茅草后,司烬笑了。
穷笑的。
要在这交错杂乱的干草中寻到铜板,还真要费点心思。
百无聊赖,她也自然接过话:“怎么帮?我一臭名昭著的魔君,功德没有,缺德事倒有一箩筐。那是后门吗?不给我打到天门我都阿弥陀佛了。”
前世与始作俑者同谋的系统难得认同一回,旋即忧心起不定因素对任务进程的干扰。
「要是白无常没点眼力见……」
“不会。”司烬打断,“我曾在玉枢城与为人的无常有过照面,机敏睿智,应当能权衡得失。”
「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系统恨铁不成钢。龙游浅水,虎落平阳,那都是活生生的例子,谁又能保证这空口来的恶名能压一方邪煞。
沉吟片刻,她揣摩:“难道你想我去挖坟鞭尸,让它身损魂缺做不成鬼差?”
嚯——
神识海,系统光球一蹦两米远,一副你别把屎盆子扣我头上的表情,「这也太缺德了吧。」
司烬耸肩:“没招,等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