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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懿望着李玉苍白面色，心口钝痛如刀锉骨。
指尖轻颤着抚上他面颊，动作轻得似触碰初春薄冰，生怕碰碎这易碎的琉璃人儿。
嗓音发颤如风中絮语：“是我糊涂……玉儿莫哭……”
话语被哽咽悄然吞噬，眼中盈盈蓄满了水光，好似将漫天银河星辰都揉碎，融进了这汪清泉之中。
她将他拥入怀中，泪珠儿顺着玉颈滚落，在月白衣襟洇开朵朵墨梅，咸涩滋味浸透锦缎，亦浸透两人痴缠的愁肠。
如懿俯身贴上他微颤的唇，唇齿间溢出清浅的叹息。
这个吻裹着桂花酿的醇厚，像要将毕生痴念都酿进这方寸之间。
李玉双臂收拢如铁箍，将她锁进自己骨血，呼吸缠绕如并蒂莲根须相缠。
檐角铁马叮咚，却盖不过耳鬓厮磨的窸窣，两颗心在腔子里撞出相同的韵律，竟比太常寺编钟还要清越三分。
待得三炷香后，如懿眉梢眼角俱含春情，颊边梨涡盛着蜜意。
她提着月华裙裾转出永和宫，步履轻快的能扫起甬道上的海棠瓣。
裙裾翻飞如蝶，掠过青砖时带起一阵香风，惊得廊下画眉扑棱棱飞起，倒应了那句“人逢喜事精神爽”的老话。
……
当如懿强忍离愁别绪，最后一次驻足回望永和宫朱红宫墙时，这座素日里沉寂如水的深宫院落，骤然化作权力竞逐的角斗场。
夜色中暗潮翻涌，前朝后宫的豺狼虎豹嗅着血腥气纷至沓来，雕梁画栋间流转着幽微的磁力，将那些攥着权谋算盘、揣着私欲锦囊的魑魅魍魉，尽数卷入这场看不见刀光剑影的修罗场。
永和宫门槛初染的晨露尚未干透，炩妃的鸾轿己停驻在鎏金匾额之下。
但见她身披云锦缎裁制的凤尾袍，金丝牡丹在晨光中流转着细碎金芒，每片花瓣的褶皱里都藏着宫斗胜利的勋章。
纤足踏地时环佩叮咚，水蛇腰肢款摆如风中弱柳，偏生每一步都精准落在青砖缝的阴阳线上，恍若丈量着后宫权力经纬的密使。
那双含烟杏眼低垂时似菩萨低眉，抬眸刹那却寒潭骤起，眼底暗纹如蛇信游弋，将李玉从头到脚缠进名为爱的毒网。
随行宫娥垂首如麦穗，唯有她鬓边的点翠凤钗随步摇颤，在寂静里凿出细碎回响。
炩妃指尖抚过紫檀雕花窗棂，蔻丹红痕在百年木纹上烙下新痕，唇角却噙着蜜糖般甜腻的笑：“玉儿这胎坐得辛苦，本宫特命膳房炖了燕窝血参羹。”
说着便要去搀扶，指尖刚触到对方袖口又倏然收回，帕子掩唇轻咳道：“本宫倒忘了忌讳，只是这肚子里毕竟……”
幽微光影融进雕花梁柱的繁复纹路间，恰似她眼角余光掠过李玉隆起的腹部时，那转瞬即逝的疼惜与欣喜神色。
随行宫女捧着的小匣突然“哐当”作响，炩妃蹙眉斥道：“怎的这般毛躁？”
匣盖掀开的刹那，却见叠着虎头鞋与百子千孙被褥，针脚歪斜得可笑。
她抚过那些拙劣的针黹，忽而低笑出声：“本宫总疑这深宫寂寞，若真能听着你我的婴孩啼哭，倒比听那些佛经有意思多了。”
话头转向李玉时，声线里淬着蜜的毒：“玉儿可要好生养着，毕竟这孩子是你们辛苦三十个月的成果……”
刻意顿住的半句话悬在雕龙画凤的梁枋之间，惊起檐下新燕阵阵。
……
紧接着，纯妃踩着满地碎金般的晨光翩然而至。
她素纨纱衣裹着袅袅如仙姿，广袖拂过槛窗时，带起一阵空谷幽兰的暗香。
云鬓间斜簪的羊脂玉步摇，在幽微天光里氤氲着朦胧光晕，衬得她眉目愈发清逸出尘。
纤指拈帕掩唇轻笑，声线如檐角铜铃般清越：“玉儿这肚子倒比御花园的石榴还金贵，本宫瞧着该悬个'百无禁忌'的牌子才是。”
指尖轻叩雕花案几，话锋忽转：“前日听闻太医院新进了安胎圣药，玉儿可曾领用？”
见李玉额角渗汗，又柔声道：“本宫宫里的雪蛤正泛着白，炖来给玉儿补补元气可好？”
言语间似春风化雨，眸光却如冰鉴照物，将李玉躲闪的神色尽数收归眼底。
她轻抚着腕间那温润的翡翠镯子，悠悠长叹：“幸哉，幸哉！幸而玉儿你己身怀有孕，腹中怀着的，是我与你的骨血啊。”
言毕执起青玉案头的冰裂纹茶盏，垂眸时睫羽在瓷盏投下小扇般的阴影，教人看不清那汪潭水里究竟藏着多少九曲玲珑。
……
仪嫔踩着三寸金莲踏入永和宫时，廊下新换的鎏金香炉正腾起袅袅青烟。
她特意选了织金缎裁制的红裙，裙裾处用金线绣着百蝶穿花纹，行走间恍若千百只金翅蝶随着她的步伐翩跹。
这抹张扬的红刺痛了永和宫素净的雕花窗棂，恰似她刻意要将自己燃烧成这深宫里的异色火焰。
“都退下。”
她漫不经心地摆手，腕间翡翠镯子撞得叮当响。
宫人们驯服地垂首鱼贯而出，唯余李玉扶着腰缓缓起身。
仪嫔的目光掠过对方微隆的小腹，唇角勾起洋洋得意的弧度：“玉儿好福气，这肚子倒比本宫的更有用。”
她踱步至东窗下，指尖划过案几上未绣完的百子图，绣绷上的金线突然崩断，在寂静中发出利刃般的脆响。
“本宫倒要谢你，”仪嫔转身时裙摆旋成灼目的漩涡，“若没有你这争气的肚子，怎显得出本宫这些年的恩宠都是菩萨施舍的？”
话音未落，她己掐住李玉的下巴，丹蔻染就的指甲几乎要刺破凝脂般的肌肤。
李玉疼得眼眶泛红，仪嫔却盯着他颈间新换的赤金璎珞出神。
那是上月帝王赏的，原该出现在自己宫中。
她忽然松手，看李玉踉跄着扶住博古架，铜胎珐琅花瓶在掌下摇晃出细碎的光斑。
“你说这孩子是本宫的？”仪嫔倚着朱漆雕花的门框轻笑，鬓边垂落的玛瑙流苏在暮色中泛着血色的光，“可本宫怎么瞧着，这肚子里的种倒像是要把天捅个窟窿？”
她抚弄着鬓角，金护甲在鬓边勾出冷冽的弧线，“玉儿可知，御花园的芍药开得正艳？红得能滴出血来，跟妹妹这肚子倒是相配。”
窗外暮云低垂，仪嫔的影子被拉得老长，斜斜覆在李玉青白交错的脸上。
她忽地凑近，吐息间尽是沉水香的味道：“若是个皇子……”
惊雷骤然炸响，将那一丝余韵彻底吞没，紧接着暴雨如注，倾泻而下，猛烈地冲刷着仪嫔裙裾上绣着的金线。
原本那些熠熠生辉、宛如灵动蝴蝶的绣纹，此刻在雨水的侵袭下，恰似被暴雨打湿的残破翅膀，于渐沉的暮色里，无助地颤抖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