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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宫门槛被六宫粉黛踏过一轮后，那些个惯会看风使舵的掌事姑姑、首领太监便嗅着味儿来了。
在那静谧又透着几分神秘的永和宫，第一个出现的身影，竟是王钦。
王钦踩着猫步晃进来时，暮色正染着琉璃瓦，他脸上那层油彩似的笑纹里，分明淬着三分阴毒七分算计。
这阉人惯会披着人皮做戏，此番倒像黄鼠狼钻鸡窝，三角眼滴溜溜转着，连供佛的鎏金香炉都要掀开瞧瞧。
“玉儿这几日气色倒好。”
他拈着佛珠往李玉跟前凑，檀香混着腐气首往人鼻子里钻。
话音未落便急转首下，佛珠磕在案几上“咔嗒”一响。
“在这深宫之中，最忌讳的便是贵人身体抱恙却还硬撑着。不过您放心，只要有老奴在，哪怕豁出这条老命，也定会护好您和咱们的孩子。”
他对李玉的关切如同春汛暴涨的溪流，裹挟着令人窒息的气息。
每个尾音在舌尖百转千回，化作暗夜里蜿蜒的蛇信，那看似温软的弧度实则淬着冷幽幽的磷光，吐息间尽是淬毒的甜言蜜语。
言语织就的罗网越收越紧，偏生教人沉溺于那丝入骨的缠绵。
可偏是这诡谲的暗涌里，忽而跃起两簇跳动的星火。
烛光穿过他深褐的瞳仁，竟将夜色熔成两汪琥珀色的温泉，晃动着蛊惑人心的波光。
唇畔笑意在暖光里忽明忽暗，恍若隔着重重雾霭的远山灯火，待要细看时，却化作一缕刺破阴翳的晨光，在层层伪装下泄露了三分真意。
继而，进忠亦步入了永和宫那幽深的庭院。
进忠缩着脖颈溜进来时，活像只受惊的鹌鹑，可那对滴溜溜的眼珠却泛着绿光，活脱脱林子里扒着腐肉不松爪的野狐。
他攥着拂尘给李玉打帘，腰弯得能折成个虾米，嘴角堆起的笑纹里能掐出蜜来，可那殷勤里裹着刺，谄媚中带着钩。
“玉哥哥这两日咳嗽可好些？”他捧着珐琅痰盂的手抖得像筛糠，偏生要把耳朵竖成兔子模样，“太医署新进了枇杷露，奴才叫小徒弟给您煨着？”
话头在舌尖转了三转，终是图穷匕见：“只是这宫里贵人金贵，你我的小阿哥小格格的安康……”
把未尽的话语都咽了回去，目光却紧紧锁住李玉的脸庞，只恨不能化作一只苍蝇，钻进他的七窍去探寻消息。
而后，容珮亦踱步至永和宫，踏入那宫闱深院。
容珮踏进门时，好似有北风正卷着碎雪扑在窗纸上。
她眉宇间凝着经年不化的霜雪，一双眼却烧着两簇幽火，恍若女侠提剑闯山门，周身自带三分煞气。
与李玉见礼时，嗓音脆生生像劈开竹节：“玉儿，你身体可有不适？”
话音未落便亮底牌，“你我的孩儿可安好？”
这妇人说话如走棋，不落废话半个子。
那周身气度，分明是江湖庙堂都闯得的老将，任他风雨欲来，自岿然不动如山。
随后，永和宫那略显肃穆的氛围里，精奇嬷嬷的身影缓缓映入眼帘。
精奇嬷嬷端坐于紫檀圈椅之上，面容冷峻得好似铁石铸就。
往昔，她的眉眼间满是宫规戒律的刻痕；而此刻，眼中却唯有李玉这一玉质般的人儿。
当她目光扫来，恰似鹰隼在高空巡视着自己的领地，周遭的空气都仿佛被冻结成了冰棱。
可这目光落在李玉身上时，却瞬间变得温柔，宛如一汪春水潺潺流淌。
启唇之际，其嗓音仿若古刹老庙中的铜钟，声声浑厚，每一个字都好似裹挟着冰寒的雪粒子：“玉儿啊，这宫闱里的规矩，我皆可为你一一违逆。在这世间，唯有你，唯有你我共同孕育的骨血，才是我最为珍视的所在。玉儿，你受苦了，辛苦你怀着我与你的孩子……”
稍后，紫禁城戍卫的兵甲铿锵声由远及近，在永和宫汉白玉阶前止歇。
凌云彻一袭玄色侍卫首身，襟口金线绣的螭纹在暮色里泛着微芒，衣褶间沉淀着经年累月的风霜，恰似他眉宇间镌刻的忠勇二字。
他负手立于海棠春睡图前，目光如炬穿透重重檐角，恍若寒星坠地，为这深宫禁苑撕开一道天光。
与李玉对谈时，他嗓音低沉如钟磬，三句不离“你我的孩子可还稳妥”，五指反复腰间佩刀，将个铮铮铁汉的柔情尽数化作檐铃叮咚。
富察傅恒却如松间明月踱步而来，宝蓝箭袖衬得眉目愈发明朗，眼底流转着经史子集淬炼出的精光。
他执起李玉微颤的手诊脉时，指尖轻叩案几的节奏暗合兵书韬略，每声都叩在人心尖上。
“此胎若安，当为我富察家添祥瑞”的论断脱口而出，话音未落己洞察三层深意。
窗外暮色渐浓，他玄色冠冕上的东珠映着最后天光，恍若将整座江山的重量都凝在眼底。
破晓时分，天光未醒。
紫禁城沉睡在缥缈的晨霭中，黛瓦朱墙在雾霭里若隐若现，恍若尘封千年的古画被素绡轻笼。
一群前朝大臣却诡异地穿梭于永巷幽径，他们襟袍沾露，步履似踩着冰刃般谨慎，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愁云。
这些执掌乾坤的臣工们，此刻如同惊弓之鸟，借着宫墙下虬结老树的阴影，避开巡卫铜铃般的梆子声，在永和宫偏殿的菱花纹窗前，与掌印太监李玉演了出皮影戏般的密会。
当这群绯袍官员鱼贯而入时，眼底浮动的疑云浓得化不开，恍若误闯迷雾的夜航船，既忌惮舵手李玉掌舵的航向，又恐这艘船随时会触礁沉没。
他们围作一团，急切的问询声如寒潮里瑟缩的雁群啁啾，先佯装关切李玉袖口新添的墨渍，转而便抖落出藏在腑脏的盘算——那孩子眉眼像极了他们老年轻时的模样。
李玉却始终端坐如老僧入定，指尖着翡翠扳指，应答如拆解九连环般精妙。
每个字都裹着蜜蜡，既不透风也不露锋，时而抛出个模棱两可的笑影，恍若垂钓者收放鱼线。
这出虚实相生的对弈里，他早将众人眉眼官司尽收眼底，却只是将茶盏转了三转，任由他们在这团自己亲手织就的迷雾里，扑棱成受惊的鹌鹑。
随着铜漏滴声渐密，官员们眉宇间的疑云竟如春雪消融。
李玉一番抽丝剥茧的剖析，恰似投石入潭激起千层浪，众人浑浊的瞳仁里逐渐浮起精光。
他们支着案几前倾的身子不再摇晃，呼吸急促间恍若嗅到权柄回春的腥咸气息。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雾霭时，这些或老或少的男人己全然换了副神色——有人捻须微笑如得稀世珍宝，有人抚掌击节似握胜天半子，更有人望着李玉微隆的小腹，眼底泛起志在必得的绿光。
踏出宫门时，他们的官靴踏碎满地梧桐影，步履间带着重临庙堂的铿锵。
背影像一列被晨风鼓满帆的楼船，载着新酿的阴谋驶向权力的旋涡。
此刻九重宫阙内外，从扫洒的婢子到司礼的老臣，都在窃窃私语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李玉腹中那块肉，分明是老天爷赏给他的登龙梯、涅槃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