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的百姓们自发穿上了粗布白衣,无论男女老少,发髻上、衣襟间都系着白布条。
许多人家在门口摆起了简易的灵堂,供桌上放着关羽的画像,两侧烛火摇曳,香炉里青烟袅袅。
妇人带着孩童跪在蒲团上,一边烧着纸钱,一边低声啜泣:“关将军一生忠勇,怎么就走了……”
孩童似懂非懂,却也跟着红了眼眶,用稚嫩的小手往火盆里添纸。
洛阳城的文人墨客们纷纷走上街头,在城墙、牌坊上题下悼念的诗文。
墨迹未干的白纸上,“威震华夏今何在,忠义千秋永流芳”“桃园义重惊天地,单刀赴会泣鬼神”等字句力透纸背,引得往来百姓驻足观看,忍不住抹泪叹息。
到了傍晚,落日的余晖洒在满城的缟素上,将白色染成凄美的淡红,仿佛连天都在为关羽垂泪。
护城河的水面上,漂浮着无数盏白色的河灯,烛光在水波中明明灭灭,宛如繁星坠入人间。
百姓们站在河岸两侧,双手合十,默默为关羽祈福送行,抽泣声此起彼伏,与潺潺的流水声交织在一起,在洛阳城上空久久回荡。
数日后,诸葛亮率领的大军也是终于抵达了洛阳城外。
残阳如血,将天际染成一片暗红,整座城池仿佛被大雪覆盖,沉浸在一片肃穆的白色之中。
城墙之上,原本飘扬的战旗皆换成了素白幡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似是在为逝去的英雄招魂。
风掠过幡旗,发出“哗哗”的声响,如同千万人在低声啜泣。
诸葛亮身披素色大氅,骑着一匹黑马缓辔前行。
黑马似乎也感受到了这沉重的氛围,低垂着头,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嗒嗒”声响,与远处传来的呜咽哀乐交织在一起,仿佛是一首悲怆的挽歌。
城门口,两排守城将士身披麻衣,腰间系着粗麻绳,手持包裹白绢的长枪,如雕塑般肃穆伫立。
他们眼眶通红,脸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铠甲上沾着尘土,显然已有几日未曾修整。
见到诸葛亮所率的大军,为首的将士颤抖着抬起手臂,艰难地行了个军礼,声音沙哑:“丞相……”
听到将士嘶哑的呼喊,看着眼前的一幕,诸葛亮显然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即,诸葛亮也是翻身下马,目光随之扫过城门上悬挂的巨大挽联,上面“义薄云天”四个大字墨痕未干,却已被泪水晕染得模糊不清。
伸手轻轻抚摸着挽联,与关羽在荆州渡过的日日夜夜也是瞬间浮现在了诸葛亮的脑海。
进入城中,街道两旁的商铺依旧大门紧闭,门板上贴着的素色挽联在风中微微晃动。
偶尔能看到几扇窗户内透出微弱的烛光,那是百姓们为关羽守夜点的长明灯。
烛光在风中摇曳,忽明忽暗,仿佛关羽那虽已逝去却仍未消散的英魂。
而在城内的空气中,都弥漫着浓重的檀香与纸钱燃烧后的灰烬气息,每一口呼吸都带着悲伤的味道,脚下的每一步,都似有千斤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终于,诸葛亮也是赶至了汉军大营。
营门前的士兵们眼圈红肿,铠甲上布满了尘土,神情更是十分的疲惫。
见到诸葛亮的一瞬,他们也是下意识地“噗通”一声齐刷刷跪下,道:“丞相!”
见状,诸葛亮也是快步上前,将他们一一扶起,目光落在他们麻衣下那染满尘土的铠甲上,心中一阵酸楚——这些日子,他们怕是未曾脱下这身战甲,日夜守护在此。
走进中军大帐,一股浓重的哀伤气息扑面而来。
刘备正坐在关羽的灵位前,形容枯槁,头发凌乱,像是许久未曾打理,几缕白发垂落在脸颊旁。
他眼中布满血丝,空洞地望着前方,手中紧握着半卷泛黄的《春秋》——那是关羽生前最爱的典籍,书页间还夹着几片干枯的桃花,依稀可见当年桃园结义的影子。
张飞靠在一旁的立柱上,胡子拉碴,满脸泪痕,手中酒壶倾倒,酒水混着泪水滴落在地,在青砖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他眼神呆滞,口中喃喃自语,不知在念叨着什么。
关平则跪在灵前,不停地往火盆里添纸,火苗映照着他毫无血色的脸,他的嘴唇紧紧抿着,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火盆中,发出“滋滋”的声响。
“陛下……”诸葛亮声音哽咽,扑通一声跪下。
声音在寂静的帐中格外清晰,刘备缓缓转过头,见到诸葛亮,眼眶瞬间又红了,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孔明,你来了……云长他……”
话未说完,刘备便已是再度泣不成声,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
诸葛亮上前扶住刘备,却是发现这才短短几日不见,刘备的身子便已是轻的不像话了。
“陛下节哀。”诸葛亮强压心中悲痛,也是沉声而道:“陛下,如今关将军已逝,当以大局为重。切勿因为关将军之长辞,而坏了身体,大汉还需要您啊!”
言罢,将刘备扶回了位置上,诸葛亮这才缓缓走到关羽的灵位前。
伸手取过案上的三支香,烛火映照着他凝重的面庞,那双智慧的眼眸此刻满是哀伤。
颤抖着将香凑近烛火,火苗跳跃间,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的视线。
随即双手紧握香枝,后退半步,挺直脊背,庄重地向灵位深深鞠躬。
身子缓缓落下之际,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赤壁之战时,关羽率领水军在江面乘风破浪的英姿;荆州议事厅内,关羽手持《春秋》与他探讨兵法的场景;还有关羽单枪匹马,在敌军阵中如入无人之境的豪迈……
如今,却再不见那熟悉的身影。
“云长,”诸葛亮低声呢喃,声音几近破碎,“亮来晚了……”
话语落下,诸葛亮又缓缓弯下腰,久久保持着鞠躬的姿势,任由泪水滴落在香案之上。
袅袅香烟中,仿佛还能看见关羽那威严的面容,带着熟悉的笑意......
随着诸葛亮率后续队伍抵达洛阳,关将军出殡之事,也是被提上了日程。
而按照关将军生前的意愿,骸骨将归襄樊——那是他战斗了一辈子的地方——没有比襄樊更适合的埋骨之地了。
刘备自然明白自家弟弟的想法,当即便是同意了关将军的遗愿。
三日后,洛阳城的晨雾裹着刺骨霜气,如同一张悲戚的巨网,将整座城池严严实实地笼罩其中。
城墙之上,素白幡旗低垂,随风轻摆,似在无声地诉说着哀痛。
城门洞开间,关羽的灵柩在肃穆的氛围中缓缓驶出——棺椁选用百年成材的金丝楠木打造,纹理间泛着温润的光泽,质地坚硬且自带清幽香气。棺身外覆金丝绣就的青龙锦缎,金线在微弱天光下若隐若现,尽显尊贵与威严。
八匹通体雪白的骏马,鬃毛梳理得一丝不苟,每匹都佩戴着素白缨络,拉着装饰着白绸挽联的灵车,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沉重而缓慢的声响,与三百长号手吹奏的《薤露》哀曲交织在一起,悲怆的旋律在城上空回荡,惊起城楼上无数寒鸦,黑压压的羽翼掠过素白幡旗,更添几分苍凉。
汉军大营前,三军将士身披麻衣,整齐列队。十余万大军(包括荆州军和关中大军)皆缟素,铠甲蒙白纱,长枪缠素绢,目光中满是悲戚与敬重。
随着灵柩出现,营中钟鼓齐鸣,三十六声沉重的鼓声,似在为这位英雄送行。
关平身着粗麻重孝,头戴白色麻冠,手持哭丧棒,身形因悲痛而佝偻,脚步踉跄地走在灵柩左侧,泪水不断滴落在孝衣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刘备与张飞同样身着麻衣,一左一右地护卫着关将军的棺木。
刘备的手掌紧紧贴在金丝楠木棺椁上,仿佛想通过这最后的触碰传递体温;张飞赤着的双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青筋暴起的手死死抓着棺木边缘,指节泛白。
还有诸葛亮,同样一脸凝重地跟在灵车旁,往日飘逸的羽扇也用素绢严实地包裹着,素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眼神中满是沉痛与不舍。
送葬队伍缓缓前行,城中百姓纷纷自发加入。
街道两旁,男女老少皆着白衣,手中捧着白菊,哭声此起彼伏。
“关将军一路走好!”、“将军忠义永存!”的呼喊声与哭泣声交织,响彻洛阳城。
商铺尽皆闭门,门前摆着香案,供百姓祭奠。
许多人家的孩童,虽不谙世事,却也被这悲伤的氛围感染,紧紧攥着大人的衣角,眼中满是恐惧与哀伤。
“云长……”随着路边的哭泣声,刘备也是再也控制不住,尽管声音已经嘶哑,泪水还是不住地砸落在棺椁上:“当年桃园结义,说好了同年同月同日死……你怎能抛下我先行一步!”
一声声的悲痛与绝望的嘶吼,却是被寒风撕成碎片,随即又引得送葬队伍中一片抽噎。
一路走一路行,当送葬队伍行至十里长亭,一名负责礼仪官员也是小跑着来到刘备身侧,声音哽咽却带着劝诫:“陛下,以至十里亭,还请保重龙体,就送到此处吧。”
对此,刘备却恍若未闻,只是将脸贴得更近棺椁,发丝垂落间,喃喃道:“再送一程,再送我二弟一程……”
见状,礼官也只能是无奈退下,送葬队伍继续在呜咽的号角声中前行。
及至二十里处,礼官也是再度捧着盛满清水的铜碗,颤抖着递给刘备,道:“陛下,饮些水吧,二十里了……”
闻言,刘备却依旧机械地摇头,手指着棺椁上金丝绣纹,指甲缝里嵌进金线,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云长陪我走了半生,我怎能不多送他……”
无奈,礼官也只能再度退后。
直到三十里外,黄尘自西北荒原滚滚而来,如黄龙腾空,遮蔽了半边天际。
砂砾击打在将士们的素甲上,发出细碎的“簌簌”声,与远处呜咽的胡笳声交织,宛如天地同悲的挽歌。
这一回礼官也是终于学聪明了,并没有直接找到刘备,而是向诸葛丞相说明了情况,道:“丞相,古语云‘丧不过三舍’,此去襄樊尚远,且陛下龙体……”
闻言,诸葛亮自然立即就明白了礼官的意思。
只是,此刻的诸葛亮,心思却并不在礼官的话语之上,反而是抬头凝视着漫天昏黄。
《易》之云:“云从龙,风从虎”,此刻飞沙走石,恰似天地间有英灵在激荡。
他轻抚腰间素绢包裹的扇子,随即也是迈步上前。
“陛下!”他的声音被风撕成碎片,却字字清晰,“已经三十里了!您看这漫天的黄沙,该是关将军催您回返了!昔年伯夷、叔齐采薇西山,临终犹念故国;今关将军魂归襄樊,亦盼陛下以汉室为重啊!”
听到诸葛亮的话语,刘备的白发在狂风中凌乱如麻,他缓缓抬头,浑浊的泪眼中,飞沙仿佛化作关羽跨马提刀的身影。“云长,是你么!云长!”
他踉跄着将脸贴向金丝楠木棺椁,声音凄厉如杜鹃泣血,手指深深陷入棺木纹理,仿佛要将自己的魂魄也嵌进这最后的诀别,“当年你过五关斩六将千里寻我,今日大哥送你南归不过区区三十里,何故不愿也?今日若真是你不愿大哥再送,就往北吹!”
话音未落,呼啸的狂风竟真的调转方向,裹挟着黄沙如利刃般劈面而来。
张飞赤足立于砂砾之中,任由粗粝的石子硌得脚底渗血,却咧嘴大笑:“二哥!好威风!”
话音落下,张飞也是张开双臂迎向风沙,泪水混着沙尘流下沟壑纵横的面庞。
刘备却似坠入回忆深处,恍惚又见桃园中,关羽斟满的酒碗在春风里泛起涟漪。
“好,云长,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刘备的手掌缓缓过棺椁上的金丝绣纹,仿佛在抚摸兄弟的战甲,“待天下平定,大哥定来襄樊,与你共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