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驻守在营地中的百余轻骑也是簇拥着刘备,如离弦之箭般朝着洛阳方向飞驰而去。
风在耳边呼啸,刘备的战袍猎猎作响,泪水被吹散在风中。
风声伴着哒哒的马蹄声在耳畔回响,刘备却丝毫不为所动。此时此刻的刘备,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云长,等我!一定要撑住!
深秋的洛阳城被铅灰色云层压得喘不过气,狂风如无数把钝刀,卷着砂砾刮过城墙,发出凄厉的呜咽。
官道上,百余轻骑快马踏碎满地枯叶,扬起的尘土与乌云纠缠在一起,形成一条蜿蜒的长龙。
不知何时,刘备胯下的战马口鼻已经喷着血沫,四蹄在泥泞中拖出长长的血痕,可刘备手中的马鞭依旧一下又一下狠狠落下,干裂的嘴唇机械地翕动:“快些……再快些……”
护卫在其身侧的陈到,还来不及心疼战马,便是看到了刘备布满血丝的双眼和结着血痂的嘴角。
不由得,陈到的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两日来,刘备滴水未进,不眠不休,整个人全凭一股执念吊命。
“陛下!马要累死了!歇一歇吧。”陈到速速赶了两步,来到了刘备的近前喊道。
虽然那陈到说的是战马要歇一歇,但归根到底,陈到却是想要让刘备歇息一二。
而听到陈到的话语,刘备倒也听话,当即便是换上了另一匹的战马,而后便要再度扬鞭而去。
陈到也是赶紧上前而道:“陛下,您也歇一歇吧!战马两番轮换都受不了了,更何况是人呢!”
可话音未落,便被刘备沙哑的咆哮淹没:“云长在等我!我不能停!”
刘备的声音像被砂纸反复打磨过,带着令人心悸的破碎感。
陈到还想说些什么,却是被同样赶上前来的赵云给制止了。
赵云知道,之前劝说换马没有问题,可若是因为陈到的缘故导致了陛下见到不到关将军最后一面,那事情可就严重了。
哪怕陈到是陛下最信任的护卫,之后的日子恐怕也不好过了。
当即,在赵云的调和之下,一众的将士们也是齐齐换马,随即便是跟随着刘备继续往洛阳而去。
与此同时,关羽营帐内,空气仿佛被抽走了所有温度。
华佗枯瘦的手指搭在关羽腕间,浑浊的老眼泛起泪光,缓缓摇头。
榻上的关羽呼吸微弱得如同游丝,却固执地睁大丹凤眼,死死盯着帐门口,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大哥……大哥怎么还不来……”
一旁的周仓早已哭成了泪人,满脸的络腮胡都被泪水黏成一缕缕,他死死攥着关羽逐渐冰冷的手,仿佛这样就能将生命拽回来:“将军!陛下就快到了!您再撑撑啊!”
话音未落,喉间便溢出绝望的呜咽。
廖化背靠着营帐立柱,手中的大刀“当啷”坠地,他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却压不住胸腔里翻涌的悲怆。
关羽的思绪开始飘忽,恍惚间,又回到了涿郡的桃花林。
那年春日,桃花灼灼,落英缤纷。
大哥刘备将温热的酒碗递到他手中,眼神炽热而真诚:“关某,从此你我兄弟,祸福同当!”
微风吹过,粉色花瓣飘落在酒碗中,酒香混着花香,沁人心脾,少年人的誓言比这世间任何美酒都醉人。
那时的他们,鲜衣怒马,怀揣着匡扶汉室的梦想,不知前路有多少艰难险阻。
倏忽间,关羽的思绪又来到了那还有虎牢关前,虎牢关前硝烟弥漫,十八路诸侯被华雄打得节节败退,士气低落。
是大哥刘备拍着他的肩膀,向他微微点头。
带着大哥的期许,他随即提刀上马,青龙偃月刀在阳光下泛着寒光,温酒未凉便取了华雄首级。
归来时,他分明看到刘备眼中骄傲的光芒,那一刻,他便发誓,此生定要护兄长周全,助他成就大业,复兴大汉。
还有那长坂坡前,刘备带着百姓缓慢前行,身后曹操大军紧追不舍。
众人劝刘备舍弃百姓,刘备却红着眼眶怒吼:“百姓跟随于我,我怎能弃之!”
苍生之念的声音还言犹在耳,可惜却不见了大哥的身影......
“我要……见大哥……”关羽突然用尽最后的力气抬手,指向帐外,可话音未落,手臂便如断了线的风筝般重重砸在榻上。
华佗颤抖着探向关羽鼻息,苍老的声音里满是无力:“关将军……去了。”
霎时间,营帐内炸开撕心裂肺的哭喊。
张飞的身体剧烈颤抖,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呜咽,突然一拳砸在榻边的案几上,木屑纷飞:“二哥!!”
他扑到关羽身上,泪水混着鼻涕滴落在关羽的战袍上,“你怎么能抛下俺老张……你说过要一起杀回涿郡的……”
随即,关平也一头栽倒在父亲身上,滚烫的泪水浸透关羽染血的战袍:“父亲!您睁眼看看孩儿啊!”
周仓绝望地捶打着地面,指甲缝里渗出的血混着泥土,他突然抱起关羽的青龙偃月刀,疯了似的冲出营帐砍向了营外的立柱,木屑纷飞中,传来他近乎崩溃的嘶吼:“老天爷!你还我将军啊!”
付燚僵立在角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作为穿越者,付燚只感到深深的无力感。
虽然付燚已经接近全力,却依旧没能让关将军看到天下一统的那刻。
付燚的心中怎么能不遗憾呢!
看着关羽逐渐失去血色的面容,想起平日里这位威震华夏的将军,此刻却如此安静,喉咙像被一团棉花堵住,连呼吸都带着刺痛。
也就在此刻,刘备的马蹄已经踏过了喧嚣的洛阳城,踏入了军营之中。
远远望见关羽的营帐,刘备布满血丝的眼中突然亮起光,声嘶力竭地大喊:“云长!我来了!”
言罢,似乎感受到了关羽的灵魂正在流逝,刘备当即也是不顾一切地策马狂奔,缰绳勒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全然不顾营门的狭窄,战马马强行挤过,马腹被城门划出长长的血口。
随即,刘备一个鹞子翻身便是下得马来。
来不及看那还在发疯中的周仓,刘备踉跄着便是冲向了营帐之中。
只是,迎面而来的一阵哭声,却是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刘备的心头。
不由得,刘备的脚步陡然凝滞,手悬在营帐帘子上方,不住地颤抖。
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攥紧他的心脏,仿佛下一秒,他的整个世界都将崩塌。
缓缓掀开帘子的瞬间,刺鼻的血腥味与浓重的药香扑面而来。
刘备的瞳孔猛地收缩,榻上那抹熟悉的绿色战袍此刻黯淡无光,关羽的面容安静得可怕,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威严与神采。
“云长……”刘备的声音像是从九幽地狱传来,带着令人战栗的绝望。
听到熟悉的声音,张飞也是缓缓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和血污,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大哥……二哥他走了……”
说着,又将脸埋进关羽怀中,嚎啕大哭。
而听到张飞的话语的刘备,也是立即扑到了关将军的榻前,双膝重重磕在地上,发出沉沉的闷响。
以君而跪臣,这在哪朝哪代都是不可能发生的僭越之事。
可偏偏,在场没有一个人觉得有什么问题。
无他,刘备与关羽,早已经超脱了君臣之情,有的只是手足之义。
颤抖着伸手抱住关羽冰冷的身体,刘备的泪水也是不受控制地砸落在那张再也不会回应他的脸上:“二弟!我来了!我真的来了啊!你睁眼看看我,看看大哥啊!大哥来了!”
刘备不住地摇晃着关羽,声音逐渐变得尖锐,“你醒醒!我们说好了要匡扶汉室!你不能食言!桃园的誓言,你都忘了吗!我们要同生共死的啊!你怎忍心丢下大哥三弟而去啊!”
......
此言一出,在场的众将也是纷纷恸哭了起来。
而与此同时,赵云也是冲进了营帐之中。
看到眼前的这一幕,赵云的一双虎目也是瞬间通红。
他从未见过主公如此模样——那个在战场上镇定自若的刘备,此刻像个无助的幼童,绝望的哭喊让人心碎。
听到赵云的脚步声,刘备却是突然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赵云,声音里带着疯狂:“子龙!你快看看!云长他只是睡着了,对不对?!你快救救他!”
听到刘备病急乱投医的言语,付燚再也忍不住,背过身去,肩膀剧烈颤抖。
他想起初见关羽时,那时的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军侯,因为活捉了庞德这才得到了关将军的召见。
也正是这一次的召见,自己连胜三级,摇身一变便是成了裨将军。
那一声声的“付军侯”还言犹在耳,只是关将军却已是阴阳两隔。
想及此处,付燚不由得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沾满尘土的战甲之上。
就在这时,张飞却是忽地猛地扑到刘备跟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哭得涕泪横流,声音里满是怨怼与悲戚:“大哥!你怎么来迟了啊!二哥他……他临走前还睁着眼睛,嘴里不停地喊着‘大哥,大哥怎么还不来’,一直到最后……最后都没能合上眼啊!”
说着,他又转身扑向关羽的尸体,“二哥啊,大哥来了,你看看大哥啊!”
听着张飞的话语,刘备只觉有千根针狠狠地扎着自己的心脏,甚至眼前都险些一黑。
可是,他能说什么,又该说什么。
尽管他已经拼了命地在往回赶了,可还是晚了这一步。
就这么一步,却是让他连自家二弟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就这么一步,竟是让他的二弟带着无限的遗憾离开了人世。
不由得,刘备悲伤的心中又多了一层的愤怒——要不是他贪得无厌,我也不会见不到二弟的最后一面。
随即,一个恶狠狠的想法也是在刘备的脑海中形成。
营帐外,狂风愈发猛烈,卷起地上的枯叶与沙尘,遮天蔽日。
远处,一道闪电划破阴沉的天空,雷声滚滚而来,仿佛上天也在为这位英雄的离去而悲鸣。
刘备紧紧抱着关羽的尸体,久久不愿松开,泪水无声地滴落在关羽的战袍上。
他多希望时间能倒流,回到桃园结义的那一刻,回到并肩作战的岁月,可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很快,关羽离世的消息如惊雷炸响汉军大营。
辰时三刻,军营中所有战鼓骤停,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呜咽号角。
玄色帅旗缓缓降下,覆上三丈白布,边角的铜铃不再发出清脆声响,只随着秋风摇晃,发出低沉的“嗡嗡”声。
校场上,数万将士身披麻衣,腰间缠着粗粝的麻绳,肃立如雕像。
他们的铠甲被白绢层层包裹,长枪刀刃也系上素帛,连战马都戴上了白色的头络。
张飞赤脚散发,跌坐在关羽生前的帅帐前,手中握着半截折断的蛇矛,任由泪水滴落在麻布孝衣上;关平怀抱父亲的青龙偃月刀,刀身裹着浸透血泪的白布,整个人仿佛失了魂般喃喃自语。
伙房里,炊烟不再升起,取而代之的是蒸腾的药香——为关羽熬制的最后一剂汤药,此刻正被倒入沟渠。
伙夫老李抹着眼泪,将白米换成黑米,要为将军做最后一顿饭。
当军营全部换上了缟素,这份悲怆如同潮水般漫出营垒,涌入洛阳城。
厚重的城门缓缓开启,两扇门板上悬挂的巨大白布猎猎作响,守城的士兵们褪去鲜亮的战甲,换上素白的麻衣,腰间系着的麻绳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每一次换岗交接,都带着比往日更沉重的沉默。
街道上,青石板仿佛也被悲伤浸染,蒙上了一层黯淡的色调。
平日里喧闹的市集不见踪影,商铺纷纷紧闭门户,门板上斜贴着素色的挽联。
卖炊饼的老汉摘下了挂在摊位前的招牌,换上了白纸书写的“汉大将军,关羽,云长之灵位”,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泪水,颤巍巍地往香炉里添着香;
绸缎庄的老板娘将五彩缤纷的布料尽数收起,橱窗里挂满了雪白的麻布,供百姓们采买制作丧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