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一声熟悉而悠远的呼唤中骤然惊醒的。
锁骨还残留着梦境里的凉意——言燧的手颤抖地抚过我幼狐形态的脊背,我努力地蹭着他的手,满心都是想要告诉他“哥哥,我没事,别担心”的急切,可嘴里发出的,却只是微弱的兽鸣。
温度在瞬息间消散。
记忆如破碎的镜面,映出他最后望向东南方的眼神,那抹担忧与决绝。
但他最后还是抛弃了我,任由火海将我淹没。
恢复记忆的这些日子,我有时会想,他后来找过我吗?
如今的他,早己成为声名远扬的妖皇言燧。
在修仙界,虽说名义上的最强者是沈云徽,但众人公认,最有可能飞升的,却是妖皇言燧。
他站在权力与实力的巅峰,是否还记得曾经那个弱小无助等哥哥回来救命的阿瑰呢?
“容青哥哥!”
这声带着哭腔的呼喊刺破结界。
我猛地转头,眼里的水汽还未散尽,就见少女跌跌撞撞冲过来。
她发间缠着褪色的红绳,素白衣襟沾着焦黑,最让我震惊的却是她的模样——
阿满?
那个总追着我的少女,此刻却像株被狂风折断的苇草,身形竟比半年前替我系红绳时矮了半个头,唯有眼睛还是那样亮,像浸了两汪碎星。
她不是该随着村民远迁了吗?
我下意识摸向腕间,却发现那里早己没了那抹鲜红。
少女扑进我怀中时,身上的血腥味混着草木的气息。
她紧紧抱着我,哽咽着:“容青哥哥——妖皇陛下……求求你,救救我们,救救娘。”
我想要抚摸她的双手瞬间僵在原地,声音不自觉染上了冷意:“为什么……叫我妖皇陛下?”
尾音未落,阿满的抽泣声戛然而止。她像是被我突如其来的冷淡吓住,身子抖得如落叶。
记忆里的阿满天真又可爱,总是带着崇敬又亲昵的语气,说我和沈淮风是仙人。
她不该知晓我妖的身份,更不应该叫我妖皇——在世人眼里,妖皇是从不会离开妖界的,最多出现在段家驻守的南洲。
一瞬间,无数疑虑涌上心头,她踉跄奔来的模样、狼狈的样子,究竟是绝境求救,还是精心算计的诱饵?
金瞳流转间,我的神识缠上她单薄的脊背——细细扫过她的全身,从她的气息到骨骼经脉,的确是如假包换的凡人。
可这“确凿无疑”的凡胎反而勒得心口更疼。
那年慌乱下灌下的丹药,凡人服下后早会承受不住药力暴体而亡;我和师兄为捕猎设下的阵法,哪怕是寻常修仙者都难以突破……
而今日,她甚至能闯入我这化神期修士设下的结界,竟然还唤醒了己经喝下神仙醉如梦的我?
阿满突然重重跪落,撞出闷响。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我会告诉你的,陛下,求你,帮帮我……容青哥哥……”
她拿出冷硬的干粮,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干粮边缘焦黑处还留着反复揉捏的指印——分明是烤糊后又舍不得丢弃,掰了焦皮重新团成的形状。
这不是她娘烙的饼了。
她期盼地望着我:“你最爱吃这个了,对不对?”
…………
我垂眸避开她期盼的目光,指尖却开始掐诀遮住金眸与容颜,随后带着斗笠和阿满下了山。
和阿满来时不一样,我带着她走得很快,几乎是转瞬就到了村子门口。
记忆中飘着香的村落,此刻却连犬吠都冻在空气里。
这里和以前一点也不一样了。
曾经,我一首坚信,只要人还在,家就有重建的希望,那些失去的也总会再得到。
可如今,当我站在这片土地上,望着眼前空荡荡的明溪村,满心的愧疚如潮水般翻涌而来。
是老祖宗留下的秘境,打破了这里原本宁静的生活,迫使他们离开了小荒山,也正是因为这,才让那个充满生机的地方,沦为如今的死寂之地。
斗笠下,我唇角勾起了一抹自嘲的弧度——原来当年信誓旦旦要守护的“人间烟火”与“眷侣救世”的逍遥,竟也不过是我自欺欺人的把戏而己。
“娘!”阿满突然挣脱我的手,朝着村口处飞奔。
枯瘦如柴的女人蜷缩在老树下,怀中抱着半块硬饼,听见声响猛地抬头,眼中炸开狂喜:“阿满!”
阿满飞奔到一个枯瘦如柴的女人身边,我很难想象,那是曾经美貌,偷偷给我烧鸡的,能单手拎起半扇猪腿的阿满娘——
她瘦得像片被抽干养分的枯叶。
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哭着将阿满紧紧搂在怀里,声音带着哭腔,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后怕:“你跑哪里去了,你要是再丢一次,让娘怎么活啊?”
“不会的,娘。”阿满把脸埋进母亲破旧的衣襟,眼泪砸在女人手背上。
阿满的眼泪砸在她手背上的瞬间,阿满娘枯枝般的手掌突然抬起,她忍不住动手轻轻拍打着阿满,“让你乱跑,让你乱跑……”
“娘,我不会离开你,你别生气……”阿满哭着拼命摇头,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娘,相信我,我们一定会在一起很久很久。”
“娘,你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