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天宁小区十二栋八楼的灯还没有熄灭。
沙发上坐着一位英俊的男人,西装革履,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样。他只是坐在那儿,举手投足之间便有一种成功人士的韵味。
负责照顾赵天泠的保姆有些拘谨地抹平围裙上的褶皱,心中不免暗自疑惑。
这位常年外出出差的主儿怎么今天突然来了?
距离上次的宴会已经过去了两天,今天是周五,小姐要上晚自习,回来得还没那么快。
那么先生回来,又是做什么呢?
要知道就算先生回来,也不过是来看望小姐的。
保姆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沙发上的女人,女人懒洋洋地陷入沙发之中,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这是保姆服侍了多年的女人,说实话,小姐怕是保姆见过最漂亮的女孩,而她也能从这位夫人的眉眼风韵之中看见她曾经的风华。
然而容颜已老,青春不在,她没有幸运地拥有岁月的积淀,而是迎来了她最糟糕的精神面貌。
很难想象她比先生还要小两岁。
先生看起来十分年轻,并且他也不抽烟,眼角总是微微扬起,看起来格外亲切。
“孙妈,她的情况最近怎么样?”
先生的嗓音也透着一股矜贵,不紧不慢,字正腔圆,说话也格外有腔调,令人不免心生好感。
孙妈猛地回神,对元盛中笑了笑:“夫人的情况还可以,她看起来好多了。”
“是么,真亏有孙妈你。”元盛中淡淡地笑了笑,孙妈有点受宠若惊,连忙摆手说哪里哪里。
赵天泠的视线原本是在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从八楼她可以看见远处被霓虹灯围绕的大桥,以及川流不息的车辆。
她看起来格外没有神采。
元盛中虽然笑容很淡,但他看起来格外温柔。
他站起身来,孙妈有些紧张地看着元盛中,只见元盛中走过去,替赵天泠拉了拉快要掉下去的被子。
孙妈心中暗自懊恼。
这像什么话,她怎么就没有注意到呢?
元盛中刚要松开握着被子的手,然而,一只骨瘦如柴的手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腕。
元盛中看起来没有丝毫意外,他几乎是云淡风轻地抬眸看了过去。
赵天泠定定地和他对视着,她的肌肤很冰凉,像是冰块,而元盛中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赵天泠的嘴唇动了动:“……冷血动物。”
她一字一句,语调平平,可如果仔细去听的话,似乎可以听见她声音中潜藏的恨意。
孙妈看着眼前这副场景,心不免有些慌张:“先生……夫人自从上次和小姐吵架后,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她,她好像有点意识不太清醒,见谁都有点……”
有点憎恨。
“是这样啊,那病情应该是加重了吧?”元盛中神情没有丝毫变化,掰开赵天泠的手,重新坐回沙发,淡漠地说,“我只希望你不会变成第二个施胭,那我会很麻烦。”
其他人不知道洛家的情况,元盛中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原本他也是没有什么兴趣的,但毕竟自已的女儿似乎很喜欢洛间骅的那个儿子,那么就很有必要了解一下情况。
施胭的事他虽然略有耳闻,但到底并不在意。
赵天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她看上去只是失去了精神与生机,徒留一片死气,属于她的土壤已然贫瘠。
元盛中不想赵天泠疯疯癫癫的。
虽然对外宣称赵天泠得病,在家休养,但他也不希望哪天赵天泠意外去世或是又闹出了什么赵天泠家暴的丑闻。
“……为什么?”
安静的家里,一道细如蚊呐的声音突然响起。
元盛中淡淡抬眸看去。
赵天泠坐了起来,她看起来如易碎的琉璃,只要轻轻一碰,她就能彻底粉碎。
赵天泠不明白元盛中为什么不爱别人,就连洛间骅都有一个深爱的情人。
可是元盛中为什么没有?
他也不爱元初初,对于他来说,元初初只是他的孩子,也只是他的孩子。
是流着他一半血脉的一个人。
似乎冷血与淡漠就是刻在这个人的基因中。
元盛中看着赵天泠,温柔地笑道:“如果你能明白,也就不用被自已困住了。”
“……”赵天泠沉默地看着元盛中。
当初的深爱早已熄灭,赵天泠如果再不收回对元盛中热烈的爱意,那么等待她的只有毁灭。
但是如果不爱元盛中了该怎么办?
赵天泠不知道。
对于赵天泠来说,她接受到的教育一般可以总结成两点。
第一,她是最美丽的花朵,她应该保持最高贵的优雅与端庄。
第二,她生来就应该拥有一场浪漫的邂逅,等待与那个命定之人的相恋。
这是她此生的意义,也是骗局的初始形态。
当最初的世界观被完全粉碎时,她几乎要陷入混沌。
然而她已经没有了重塑的勇气。
赵天泠不需要明白除了爱情以外的情感,当她看见元初初时,内心是极度复杂的情绪。
可是她好像处理不了这么复杂的情绪。
元盛中看着赵天泠,轻笑,嗓音温柔:“现在的你就很好。当然了,怎么样的你,都好。只是别给我带来太大的麻烦就可以。”
是啊,元盛中是这样好的一个人。
他除了不爱她,什么都可以给她了。
当初是她太贪心了,不是吗?妄图想要得到他的垂爱。
“赵小姐,你应当长命百岁才是。”
元盛中说。
赵天泠面无表情,继续望着窗外。
也是在此刻,门被打开了。
元初初进来正在脱鞋,说:“孙妈,我回来了。”
然而当她走入客厅的时候,看见元盛中和赵天泠时却猛地一顿:“……元先生。”
元盛中对元初初微微颔首:“坐下吧。”
元初初把书包放下,在另外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
赵天泠没有看她,而是眼神放空地看着窗外。
“最近过得怎么样,在学校有人欺负你么?”元盛中的言语听起来真的像是一个关心孩子的父亲,可他的样子却只是像是礼貌般地关心交谈的对象。
元初初摇了摇头:“您放心,有这种情况我会和您说的。”
“那就好。”元盛中微笑,“这么说,你想继续在一中读下去了?”
元初初顿感奇怪:“您问我这个问题,难道是想让我转学么?”
“我的确想,”元盛中将交叠的双手放在膝盖上,往沙发上一靠,上位者的气息便向元初初压去,“但是,我觉得我应该问问你的意见——你是怎么想的呢?”
元盛中是最懂得如何让对方轻松下来交谈。
然而最恐怖的地方在于,他是真的会观察你的神情并迅速做出分析。
元初初感觉她自已在元盛中面前无所遁形。
“您想听我的实话?”
元盛中微笑:“自然,初初。”
元初初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想转学,我觉得一中很好,我的成绩也让我自已很满意。”
“那就好。”元盛中甚至连微笑的弧度也没有发生改变,点头,“毕竟最近海城热闹得很啊。”
元初初直觉这句话颇具深意,然而元盛中却并不打算多说了。
元盛中站了起来:“那你们好好休息。”
“我送您下去吧。”元初初也跟着站了起来,礼貌而恭敬地看着元盛中。
元盛中对她微微一笑:“不用送我,你还是学生,好好休息吧。孙妈,你把赵小姐推回去也休息吧,今晚是我烦扰了。”
“好吧。”元初初也明白元盛中这话可不是假意推脱,点了点头,“先生路上小心。”
“先生,慢走啊。”孙妈也说。
“嗯。”元盛中头也没回,优雅抬步离开,轻轻关上了门。
孙妈见元盛中走了,俯身扶起赵天泠,又对元初初说:“小姐,我今晚给你留了点汤,待会儿小姐记得喝。”
“啊,多谢孙妈。”元初初垂眸,看了沉默不语的赵天泠一眼。
赵天泠似有感应,抬起眼睛来,措不及防和元初初对视。
她的眼睛如一潭死水,再也掀不起任何水花。
元初初没由来地心里一痛。
“元初初。”
在元初初即将和赵天泠错开之时,赵天泠忽而喊住了她。
元初初颇为错愕地看了过去,只见赵天泠脸上挂起了一抹不算友好的笑容,她甚至亲切地握住了元初初的手。
元初初被赵天泠如冰块一般的手冷了一下,不知道该作出什么反应。
“你有了喜欢的人,是不是?”赵天泠的嘴角恶劣地扯出一个弧度,“我看见你了,我也看见他了。你真是我的好女儿,喜欢上一个人的神情,和我一模一样,哈——”
元初初心里一惊,她下意识地想要甩开赵天泠,然而赵天泠却死死地握住了她的手。
孙妈一惊:“夫人!您,您这是说什么呀?小姐那么懂事,怎么会去谈恋爱呢?这个时候谈恋爱可要不得!我都懂的道理,小姐怎么会不知道呢?夫人呀,您,您是不是要去睡觉了?该睡觉了!”
“闭嘴,轮不到你来帮我做决定。”赵天泠恶狠狠地瞥了孙妈一眼,又看向了元初初,“你真以为有人会喜欢上你吗,元初初?你只会给别人带去灾难,你忘记了吗?”
“才不是……”元初初看着赵天泠,轻声反驳,“那是你强加给我的。”
她没有给别人带去灾难。
“我的灾难就是你给我带来的呀。”赵天泠的笑容又变得温柔起来,“我现在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都是怪你。可是,是我生下了你,你应该用你的生命来回报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恩将仇报?”
元初初的声音依旧平静:“是你自已把你自已困住了。而且——”
她咬了咬唇,说:“我从没有让你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但是我感谢你把我带来,因为我不需要你爱我了。”
“我爱你呀,我怎么不爱你了呢?”赵天泠说完,发出一声格外刺耳的冷笑,“母亲是最爱自已的孩子了,不是吗?老师没有教过你吗?”
“可是你恨我。”元初初一字一句地说,她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了赵天泠的手,“老师没有教过我,母亲应该恨我。但是她可以恨我。然而我想告诉你,我不恨你。因为我不是你,我和你一点都不一样。”
赵天泠的脸色立马变得阴沉起来:“元初初!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忘记了是谁给了你这张脸是不是?如果没有我,你好意思被那个男的喜欢吗?!没有我给你的这张脸,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夫人!您少说两句吧!”孙妈照顾元初初的时间也很长了,心中已经把元初初当作了自已的女儿,如今实在是听不下去赵天泠说的话,连忙安抚赵天泠。
“没有这张脸也会有人喜欢我,”元初初毫不畏惧地和赵天泠对视上去,“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是你,我和你,一点都不一样。”
元初初深呼吸一口气,学着赵天泠的样子冷笑了一声:“而且我早就想说了,我不喜欢你给我的这张脸。一点都不。我以前恨死这张脸了,恨不得把它给毁了。只有你自已还在骗自已,以为美丽是可以解决所有问题的。”
但是如果空有美丽的话,结果就会像赵天泠一样,走向死局。
“你怎么敢……”赵天泠的眼神格外阴森,“你怎么敢这样和我说话……?”
“孙妈,夫人累了,你快带她去休息吧。晚安了。”元初初后退一步,对孙妈笑盈盈地说道。
“那小姐也要早点睡啊,你学习可是好辛苦的!”孙妈连忙带着赵天泠进入房间,把门一关。
随着门砰地一声关上,世界安静了下来。
元初初也回到了自已的房间。
洗澡的时候正在整理纷乱的思绪,也因此耗费了比平常更长的时间,等她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许安娴已经给她发了十几条信息。
元初初轻声地叹了口气。
她无端地想起洛衍说的那句话。
他说,许安娴高低还得再喜欢邵棋瑞五六年。
就连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许安娴要喜欢邵棋瑞这么久。
【遥知不是雪】:初初,我想向邵棋瑞彻底说清楚我的心意了,你可以帮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