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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爆他狗头呀！”武寰催促着，要罗平安干掉这个不怀好意的孤寡老人。
可是罗平安没有这么做——
——他没有急着杀人，内在天地的小狼人变化威德金刚，他的善功导航系统也没把这个老头儿当成邪祟。房舍里那个大坛子躲着异鬼，他的灵感也仅仅只是稍稍报了个小警。
这件小事倒是提醒了罗平安，他需要继续学习，继续深入模仿先天境界的凡人特征，改变心理状态。
异鬼单位对于普通人来说，那就是浑身带着瘟病的高危传染源，是力大无穷不知痛苦为何物的凶猛怪兽，可是对于化神修士来说，连路边一条野狗都算不上，离得近了，用三昧真火这种简单戏法都能烧穿颅骨。
大象不会特别关注蚂蚁，同样的，罗平安也不会特别留心这种微弱的灵灾反应，他需要时间去适应，要慢慢成为一个普通人。
老头儿把他骗到家里来，要是换成凡俗人间的武官，没有甲胄护身没有兵器杀敌，很可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落进僵尸肚子里——活得窝囊死得冤枉。
他需要重新整理思路，要把所有的善心都藏起来，像此前不问来路出处，没有查清原因就要借钱，就要帮这个陌生人渡过难关，这么做恐怕会变成猎人眼里的肥羊，会带来很多麻烦——也不像什么先天境界的乡野莽夫，只有正道修士才会偶尔发发善心。
“我问你话。”罗平安眼神忽尔变得冷漠，提着拐棍蹲在老头面前：“老头儿，你这个儿子不像受了风寒，他哪里肺痨？”
老头儿只是哭，见到外乡人三两下把他的好大儿打死，似乎再也没有牵挂，瘫在墙边啜泣。
“你在家里养鬼，喂它人肉吃？”罗平安接着问：“不讲话？”
老头儿丢了菜刀，已经不作挣扎了。
武寰：“和他废话甚么？相公！他害人就该死！”
罗平安传音应道：“贼首还没有伏法，轮不到我来审判这个发疯入魔的老头子——我杀死他只能得到一具尸体，把他带走吧，带去枣园附近打听，看看是谁家丢了女儿。”
武寰：“有道理喔。”
罗平安：“让受害者的家属来决定他的死活，这老头儿可怜也可恨，他眼睛瞎得厉害，看不清东西也下不了河，只能在家里做腌菜讨生计——独子死了，再也没有善终，依然舍不得这条僵尸烂肉，要拿别人的儿女来喂他的孩子，实在可恶...”
拐杖扫开菜刀，再一棍劈下去！
老头儿的大拇指裂成肉糜，他疼得浑身发颤，惊声尖叫着，终于有了一点活人的样子。
罗平安从行囊里取出麻绳，把老头子捆得严严实实，扛举过肩，朝着枣园方向去——
——虽然知道疼了，可是老头儿依然不想说话，枯败凋零的身体里已经没了灵魂，所有的盼头都跟着异鬼僵尸一起，变成了腐烂的血水。
......
......
枣园的位置紧靠神鹿山脉，在李家界林园附近，村里有不少药农为李员外做活，也有照顾桑树枣树的伙计。
这一路挨家挨户问过去，罗平安很快找到了目标，问到哪家丢了女儿，立刻就有人回应，只是村民看到这高大魁梧的武夫肩上扛着人，还是大家都认识的乡民——免不了问东问西，多费了一番功夫。
临了赶到事主的院落附近，罗平安止步不前，躲在侧墙观察。
武寰：“怎么不走了？”
罗平安：“有修行人在院子里，赶巧碰上了。”
......
......
“大仙，大仙...玄风大仙！”
枣商名叫吴大富，长相敦实憨厚，脸庞黝黑。
他抓住玄风童子的手，用仙家访问的红信包住散碎银钱，交到这仙人手里。
“娟娟是初三走丢，村里没有生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妖魔把她掳走，您说能救她，那一定是有救了？”
一旁女主人抱住铜镜和铜盆，都是女儿每天都会用的器皿，身后跟着两个做杂事的婆婆，都在暗自抹泪，她们神态憔悴，似乎早十几天就把眼泪哭干，两眼红肿体态消瘦，谈到伤心处又开始哭。
起先不敢相信，家里姑娘好端端的怎么会走丢？
“我去园子里找，找不到，带着阿黄（吴家的狗）一起去寻，也没有寻到，阿黄夜里就被人药死，或许是村里人干的！”吴大富紧张又激动。
玄风童子神色轻佻，人命关天的事情他要举重若轻——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吴家掌柜的。”
吴大富立刻安静下来，既然仙人要他闭嘴，他也不敢接着说下去。
玄风童子打量着枣林的规模，又仔细去观察房屋，看到四层半的大屋子，别说海东这屯兵小村，回了白水县也是个富农家庭。
他的眼睛扫来扫去，最后落到吴夫人身上——
——他心里想着，这有钱人家里的婆娘就是白，三十六七岁还有一张好脸蛋，身段也不错。
再看到寻人招贴，吴家人委托村镇里的私塾先生画的肖像，小娟妹妹长得还算标致，可是比不过吴夫人呀...
玄风童子心里拧巴，性格也扭曲，只觉得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要不是这个吴大富的贱种烂精，怎可能害得吴夫人生出这么个姿色普通的圆鼻鹅蛋脸？若是像她母亲一样，是朝天马鞍鼻，衬着那对眼睛就越来越妩媚，越来越好看了...
嘿嘿嘿...嘿嘿嘿...
玄风童子是色急攻心，与事主家属想的大不一样。
吴大富听到女儿有救，还在琢磨怎么讨好仙人的事。
可是这仙人心里在想什么？在想他的老婆怎样，想他的女儿如何削面整容，想他家里财产数额，想枣林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人与人之间的悲欢并不相通，平常人听到悲欢离合，或许不能感同身受，这也正常。
可是这个用“玄风童子”招摇撞骗的狡诈恶徒呢？他冷血残酷，完全不能体会他人的痛苦，要趁着猎物虚弱狠狠撕下几块肉。
罗平安听到这里，依然没有行动，他就在侧墙安静等候——
“——你不进去？这家伙要吃人绝户呀...”
武寰反倒开始急，蹲在罗平安肩头抓耳挠腮。
“喂！喂喂喂！给个准信儿？我要你把这小子五马分尸了！”
罗平安：“再听一会儿，我极少和磨人的小鬼打交道，死在降魔杵之下的，都是恶贯满盈的魔头，也不必多说什么废话，大家摆开阵势战个痛快就行，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我得学习学习。”
武寰：“能学到什么呀？！”
罗平安：“我终于知道，事情不是我想的那么简单。”
武寰：“嗯？”
“暂且不能动用神念去探查这家伙的真实能级。”罗平安接着说：“这个玄风童子可能只有炼气修为。”
武寰：“反了他！这么一个小虾米也敢害人？”
“想要作恶，想要吃人，与人的能力没有关系。”罗平安指正道：“没有力量来支持野心，也不妨碍一个弱者变成坏种，灵能只是工具，决定怎么用它，是人本身说了算。”
“这么一个小虾米也敢害人？对金丹来说，炼气、筑基就是虾米，对炼气、筑基来说，这些普通人就是蝼蚁。我肩上这个老头儿都快瞎了，他依然要想尽办法不让人好过，对盘古星球的大多数人来说，发善心总是需要理由，需要借口，可是作恶却好像命运安排，一切都得怪到老天爷头上，或许连老天都不背这口黑锅——总是顺其自然的发生。”
武寰：“这么讲？璇玑星的风俗不一样？”
罗平安：“在我老家确实不一样，再怎样丧心病狂的罪犯，也不敢用执法者的名号，光天化日之下借命案来搞钱。”
武寰：“果然是仙界吔...”
罗平安：“其实早几百年，璇玑星与盘古星差不多，得仰仗现代科学的进步，文明的火炬愈烧愈烈——终于有一天，绝大多数人相信善良和正义，并且把它当成一种世俗铁律。”
武寰：“当真？”
罗平安：“药不灵想蛊惑我，他以前和我说，世上没有什么正义或邪恶，拳头大的人说了算，我罗平安也是域外天魔，本该和三毒教混在一起，这些盘古人是低等人族，强者支配弱者是理所应当，天地自然。”
过了几息，听到院落里家丁开始翻箱倒柜，为玄风童子筹措金银财宝，想来已经谈好了价。
“就这么听药不灵的歪理邪说，似乎他讲得好，讲的对。”罗平安接着传音：“可是后来细想，真的对么？”
“哦，历史是这么发展，人们都遵照这条法则，用这套规律决出赢家，赢家就是正义，对的对的，对的。”
“可是哪个婴儿生下来就是绝世强者？哪个蛮荒的原始部落能够一天两天变成封建王朝？不对，不对呀。”
“人和野兽最大的区别就在这里，猛虎是山林里的王，可是这些王者有强烈的领土意识，两头雄虎钻进一个山洞就水火不容，可是人族会因为火焰自然而然的聚集在一起，试着互相帮助，自然而然去发善心，见到同胞身上的淤损伤疤，我们似乎能感受到痛苦，有强烈的同情心与同理心。”
“看到伙伴满嘴油光，啃啮肉骨头的时候，好像自己也开始饿，既羡慕又嫉妒，被生存压力支配，又因为伙伴能够吃饱而感到欣慰。”
“这种发善的本能可不止出现在人与人之间，见到野外负伤濒死的猫猫狗狗，淋了寒雨瑟瑟发抖，也有人去照顾——我想没有哪种动物会这么做，在畜牲眼里，这些被自然淘汰的贱种就该死，在更弱小的蚂蚁苍蝇眼里，就是一顿大餐。”
“大多数仙人眼里的凡人，已经不是同一类物种——他们只是长得很相似，就像裸猿与人。”
“只不过或有血脉源流，是近亲关系，还需要庞大的凡人种群来提供新的灵根，让凡人服务于仙人，所以这社会关系没有土崩瓦解，依然在互帮互助，依然有善良与正义的人之天性。”
“药不灵总是胡说八道，喜欢歪曲事实，他相信他所相信的，已经形成了逻辑闭环。”
“我今天亲身经历的事，也教会我认清现实——不可以模糊善恶的边界。离人性越远，就离畜牲越近。这和修为境界没有关系，没有灵根来帮忙，凡人脑子里的想法，也可以比魔头更龌龊更冷血，绝不能小看了他们的破坏力。”
“我起初不明白，不理解，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愿意主动投身三毒教。”
“或有这么一种说法，人们并不仇恨邪恶，人们只是仇恨无能的自己。”
“有太多太多想法，太多太多迷人的东西，可以把人推向追逐力量的深渊之中，我的力量从善功来——可是如果我得不到力量呢？”
“如果善功放弃了我，难道就这么投降么？我也去做三毒教的教士？为了伟大光荣的天魔事业发光发热？勤学苦练食人魔的功法，奋勇争先吃出新花样？”
“或是这天地寰宇足够仁慈，足够善良，给了人族一条修行善功的正道，天上的三颗妖星可不这么想。它们养育出来的东西，大多都是混沌痴愚的邪恶怪兽，恰好符合了裸猿畜牲的兽种根性——吃、奸、杀，把同族踩在脚下当猴王，把善良天性贬成妇人之仁，把去伪求真当做愚蠢驽钝，把勤劳朴实视做低贱苦力，把天真浪漫喻为怪异畸形，要争先恐后的从人变回野兽。有虎胆熊心真龙天子，这么洋洋洒洒一大堆，唯独没有用人来形容人，倒是挺有意思的...”
......
......
“掌柜的，您可小心，要娟妹的贴身衣物，常用的金银配饰...”
玄风童子得了手绢还不甘心，对着死者的遗物狠狠吸了一口香粉气，许是性压抑太狠，沾到些良家女的气息，他就立刻兴奋起来。
“都是些陪葬品，还不够么？还不够？”吴大富紧张兮兮的。
这位父亲早就把女儿当成死人，在海东村走丢了女人，放到几个月前或许还能找回来，再怎样也逃不过天驰官兵和三圣教仙人的眼睛，或是这些修行人，是这些军爷相中了哪家姑娘，绝不会落进野兽和异鬼肚子里。
可是娟娟这一次走失，已经过了半个多月，吴大富心里想，那贴身亵衣还有月事棉条，配饰珠宝应该都要跟着死人一起下葬，不能坏了祖坟风水。这大仙有本事找回娟娟的尸骨他就感天谢地，也没想着真正通过施咒做法把女儿找回来。
“我知道，我知道。”玄风童子开始说车轱辘话，要把做法仪式都讲清楚：“你女儿一定遭了大难，有邪灵遮她眼，使她找不到回家的路。”
这么说着，道士摇头晃脑，朝着画像招贴轻轻一点，撒出去一把符水。
画像里的吴娟小妹蠕动着，渐渐有了神采——立刻惊慌失措，先朝着父亲叫喊。
“爹！爹！我找不到出路！爹！我好饿...我好冷...”
吴大富不敢相信，这画像本来是死物，怎么能有这种神奇变化？
“我喊回她的雀阴...”玄风童子故弄玄虚，捧着女儿的丝绢手帕，不断往画像吹出热气。
三昧真火烘干了画像上的符水，没了灵力来作祟，娟妹妹就僵死，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
吴夫人异常激动，挤开吴大富嚷嚷着——
“——给他！都给他！娟儿一定活着！要这些东西做什么？她还没有死！你怎么敢咒娟儿死了呢？”
吴大富脸色阴沉，却不好说什么，这枣园的富农早在前面几位武灵真君手里吃过亏，交钱祈福，买救命药，是割了三四轮的老韭菜，若不是这一回女儿失踪，他绝不会找到这个玄风大仙帮忙。
“哎！哎！对！哎！”玄风童子连连点头，看到两个婆婆往娟妹妹的闺房去，要把贴身内衣都拿来，脸上的笑容好像尝了蜜一样甜。
紧接着，这邪魔歪道又说。
“既然能喊回雀阴，应该还要夫人帮帮忙。”
吴大富疑惑道：“如何帮？是娟娟走失了，她母亲能帮上什么忙？”
“这可不对！父精母血造就三魂七魄，小道的呼魂法术只能遥视远方，可以看到小娟妹妹，若是想要测算她阳身藏在何处，被什么邪灵鬼怪抓走，又是如何遮住她，怎么破解，还要吴夫人助小道一臂之力了。”
“那么..”吴夫人救女心切，“要我如何做？”
“小道是出家人，已经六根清净，若是夫人不嫌弃，还要宽衣解带...”玄风童子说到正事，立刻变得宝相庄严：“待我细细去观摩娟妹妹的阳身根本，探明地肥源头，要找到吴夫人那个养育儿女的精妙穴窍里去...”
“你！你说甚么？”吴大富再蠢也听懂了，满脸震惊：“你说甚么？”
吴夫人昏了头，也羞得满脸通红，这不就是要与仙人媾和？
她心里又期待又嫌恶，期待的是一夜云雨通奸交媾的仙缘，嫌恶的是竟然大庭广众就这么直白赤裸的讲出来。
“哎！吴掌柜的，我师父与宝萍仙尊来到海东村。”玄风童子洋洋得意的说：“与善信修行欢喜禅，得了道缘的乡亲可以延年益寿...”
武寰：“他妈的在说什么？还有本尊的事？”
罗平安：“这家伙真是坏到流脓呀...”
“后土娘娘可是圣娼！”玄风童子叽里呱啦接着说：“余员外花了三千两黄金才得到这善缘。而我呢？我是武灵真君的弟子！为你吴家消灾解难，你怎么不来感恩呢？简直胡闹！”
吴大富脸红脖子粗，指着自己的鼻子，又看到夫人偏过头去。
“我？感恩？感恩?”
“跪下！”玄风童子三昧戏法压得凡人抬不起头——
——吴大富就这么跪在仙人面前，两腿软弱难以挣扎。
罗平安扛着元凶进来，在武寰尝试了十七次顶号操作以后，他终于坚持不住了。
“道友且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