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听后,深受触动,连连点头。
王远又神秘兮兮地说道:“我这计谋的精妙之处还不止于此,更妙的是,这是个针对孔家的阳谋。”
海瑞眼睛一亮,连忙追问。
王远也不隐瞒,笑着说:“孔家在读书人心中是何等地位?”
海瑞沉默片刻,道:“圣人后代!”
王远一拍手掌,说道:“没错,孔家的圣人光环既是荣耀,也是枷锁。它能保孔家千年不倒,却也束缚了孔家的一举一动。
刚峰兄不妨想想,若是天下人齐聚曹州,孔家还敢肆意妄为吗?
到时候,你可当着众人的面断一些与孔家相关的案子,孔家难道想与天下读书人作对?
否则,也只能吃哑巴亏,把吞进去的田地吐出来。今后每年一次的宴会,都能成为曹州逼迫大家族吐出利益的契机。”
海瑞听后,震惊不已,张大嘴巴,久久回不过神来。
这便是顶级阳谋吗!
若王远知晓海瑞心中所想,定会暗自不屑。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利用舆论扩大影响的法子罢了。
就在海瑞满心欢喜之时,王远突然问道:“刚峰兄,不知你接下来作何打算?”
“自然是回曹州,即刻着手改造。”海瑞不假思索地回答。
王远皱了皱眉,摇头道:“刚峰兄,我如此帮你,你为何要害我?”
“景行,这话从何说起?我从未有过害你的念头啊。”海瑞一脸茫然。
王远摇了摇头,直接点明:“刚峰兄来我这儿一趟,回去就制定针对孔家的计划。孔家会觉得这主意是你想出来的,还是我想出来的?”
海瑞听后,顿时愣住了。
与孔家相处的时间越久,他越清楚这个顶着先祖光环的家族,是何等的腐朽肮脏。
一旦让孔家知道出主意的是王远,恐怕真会如王远所说,害了他。
就在海瑞不知所措时,王远又说道:
“刚峰兄,你接下来只需前往布政司衙门,将这个计划告知山东布政使。
只要不透露最后针对孔家的部分,布政使想必会同意,说不定还会给予你一些帮助。
到时候,孔家若要报复,也只能去找布政使。如此一来,咱们都能置身事外。
而且布政使乃从二品高官,孔家断然不敢轻易招惹,即便心生不满,也不敢有怨言。
此乃两全其美之计,不知刚峰兄意下如何?”
海瑞沉默不语,让他去做这种事,着实有些为难。
王远见海瑞沉默,知晓他的心思,立刻开始劝说:
“刚峰兄,你不妨这样想。若布政使是个清官,心系百姓,他自然不会坐视百姓受苦。
以他的能力,也不惧孔家报复,对你的这些举动,想必不会在意。
若他是个贪官污吏,那正好,看他们狗咬狗。你这么做,岂不是更没错了?”
海瑞乍一听,觉得颇有道理,可仔细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一时也说不上来。
思来想去,海瑞沉默着点了点头,打算先去看看情况再说。
之后,王远又关心起海瑞的家眷:“刚峰兄,嫂子如今年纪大了,算是高龄产妇,平日里可要多加留意。”
提到自己妻子又有身孕,海瑞难得露出温柔的神色:
“东壁先生之前返回京师时,曾为内人诊治,还留下一道养生安胎的方子。如今内人气色尚好,想来应无大碍。”
王远听后也略感欣慰,前世翻看史书时。对于海门无后之事,一直有些遗憾,如今也算是补上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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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布政司衙门。
如今的福建布政使名叫孙杨,乃嘉靖十年进士,从初入官场的年轻士子,一路熬到如今的封疆大吏,足足过了三十载光阴。
这日,天色微明,晨曦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值房的案几上。
孙杨身着常服,手持朝廷邸报,逐字逐句研读着,眉头时而轻皱,时而舒展。
这时,他的师爷脚步匆匆,踏入值房,先是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而后压低声音,谨慎禀报道:“大人,有几位盐商求见,说是有要事相商。”
孙杨并未抬眼,手中动作不停,语气平淡,仿若早就洞悉一切,随口说道:“哼,哪是什么正经盐商,分明是那些私盐贩子的人罢了。”
师爷微微点头,默认了孙杨的说法,可瞧着自家藩台这般淡定从容,心中满是疑惑,忍不住问道:
“大人,那王锡爵等人在福建上蹿下跳,把地方搅得乌烟瘴气,大人为何不加以制止呢?任由他们这般胡来,恐怕会生出大乱子啊。”
听闻此言,孙杨才缓缓放下手中邸报,抬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神色间透着几分倦怠,反问道:“本官为何要制止?”
师爷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憋了良久,也没能吐出个所以然来。
孙杨见状,这才徐徐开口:“这些私盐贩子,平日里实在是太过猖狂。仗着福建山川险阻,道路难行,屡屡与朝廷作对,无视国法纲纪。
如今来了个厉害角色,他们害怕了,就想着求到本官头上来。可本官又怎会是那等愚笨之人?
那王远手持钦差王旗,身负盐政改革的国策,如今正是风头正劲、锋芒毕露之时,本官何必去触这个霉头?”
“大人,您可是堂堂从二品高官,难道还奈何不了他一个区区正五品小官?”师爷听闻,忍不住惊呼出声。
孙杨斜睨了一眼师爷,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轻轻摇了摇头,心中暗自思忖:
这师爷和他父亲相比,实在是稚嫩太多,看来是时候重新物色一位得力助手了。
“并非本官怕了他,只是犯不着罢了。那王远如今深受陛下圣眷,朝堂之上又有首辅支持,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不过,树大招风,人怕出名猪怕壮,且看他这般能得意多久。本官也没多少年就该告老回乡了,何必卷入这是非之中。”
师爷低头沉思片刻,突然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仿若想到了什么绝妙主意,急切说道:
“大人,这王远既有陛下的圣眷,又得内阁青睐。大人何不与他交好,若是能得他支持,大人说不定能更进一步,谋个更好的前程啊。”
孙杨听闻,先是一怔,随即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满是嘲讽与轻蔑,看向师爷的目光也变得冰冷,毫不留情道:
“今天你就回去收拾行囊吧,本官会让管家给你一笔遣散费。咱们好聚好散,往后也不必再来了。”
师爷闻言,如遭雷击,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不过是提了个建议,为何就被大人抛弃了:
“大人,小的可是做错了什么?小的可以改,求大人再给小的一次机会,小的定当尽心竭力,报答大人的恩情。”
孙杨目光冷漠,再次摇了摇头,不过这次还是耐着性子,给出了解释:
“也别说本官冷血无情,不顾你父亲为本官效力三十余年的情分。今日就给你讲个明白,让你走得清清楚楚。
本官如今身为从二品布政使,若想调回京师,至少也得是正三品的品阶。可京师那些品阶的官位,个个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上面的人不挪位置,本官如何能上去?
至于你指望让那王远帮忙,简直是异想天开。别说王远与那徐阶只是徒孙关系,便是亲父子,又怎能帮到这个地步?
就说本官,如今身为福建的一把手,想要安排些亲近之人走上高位,又谈何容易?
到了一定的位置,便会被身边同僚、身后下属、上面的皇帝给束缚住,就如同走在悬崖边缘,稍有不慎,便会摔得粉身碎骨。
现在别说本官去求王远,就是直接去求徐阶,也是无济于事。徐阶自己的徒子徒孙就不少,他们还眼巴巴地等着更进一步呢,又怎会接纳本官这个半路加入之人?
呵呵,本官也不怕告诉你,本官早就断了入京师的念头。想要从布政使入京师,那也只有那几个大省的布政使才有机会。
像福建、广西、云南这些偏远小省,根本没可能。”
师爷深知自家藩台的脾性,听了这番话,心中虽满是失落与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只能深深作揖,行了个大礼,而后转身,脚步沉重地离开了。
师爷走到门口时,孙杨突然开口:
“回去后,好生读书科举。若是能考中举人,本官便为你运作一番,给你补一个县令的缺。
若是连举人都考不上,便好好督促家中孩子读书学习。你实在是远不如你父亲啊。”
师爷身形一顿,心中五味杂陈。他自幼便被人夸赞才思敏捷,可自从考上秀才后,却死活考不中乡试。
父亲年老后,他便来投奔孙杨,想着继续为孙杨出谋划策,可没想到离别之时,竟得到这般评价。
“是,多谢大人关心,小的告辞了。”声音中透着几分落寞,师爷缓缓离去。
孙杨独自坐在值房内,本想继续看书,可思绪纷乱,怎么也静不下心来,索性合上书本,转而翻看起堆在桌旁、各地官员呈送上来的告状奏书。
这些奏书内容如出一辙,无外乎都是诉说盐政改革弄出大乱子,境内秩序混乱不堪,百姓无所适从,苦不堪言之类的话语。
孙杨随意翻看了几本,便兴致缺缺地将奏折丢了回去,口中喃喃自语道:“呵呵,有意思。不知你们哪方能赢,哈哈,着实有趣!”
………
与布政司衙门的冷清截然不同,福建盐场的盐司衙门内,此刻一片热火朝天的忙碌景象。
只见无数锦衣卫骑着高头大马,风驰电掣般奔到衙门口,还未停稳便翻身下马,匆匆进去禀报消息。
不过片刻,又带着新的指令,飞身上马,扬尘而去。
整个盐司衙门被上百名士兵层层围住。他们并非来包围封锁,而是保护盐司衙门的安危。
在盐司衙门大堂内,王锡爵身着官服,端坐在上首。面前堆满了各种文书、密报,他的双手不停翻动着,快速浏览着上面的内容,口中不时下达着一道道命令:
“速去调集附近卫所的兵力,务必在三日内赶到此地!”
“将这批食盐妥善封存,加强守卫,不得有丝毫闪失!”
堂内的众官吏们听到命令,立刻行动起来,有的快步跑出大堂,去传达指令;有的则在原地仔细核对信息,确保无误。
一时间,大堂内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王锡爵是真有些没有想到,这些私盐贩子竟然会这般凶猛。
就在他暗自计划着,看看哪里还有空闲士兵可以调动的时候。
巡盐御史陈伟满脸焦急,快步走到他面前,质问道:“王主事,此次围剿私盐贩子,本以为万无一失,怎么最后竟成了这般拉锯战?你到底是如何谋划的?”
王锡爵面色一沉,心中虽有不悦,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
“陈御史,起初确实一切顺利。五天前,本官下令清剿私盐贩子、捣毁煮盐窝点。
前三天效果显著,各地抓获盐贩子多达上千人,捣毁私盐窝点五十多个,还缴获了大量钱财和食盐。
钱财发下去一部分激励士气,食盐也供给了市场,保证了供应。
本官本以为这般顺利的局面会持续下去,可谁能料到,私盐贩子的反击竟如此突然。”
“王主事,各种情报下官也是都看见了,现在的问题是当然接下来该如何做?”
这时,京营百户钱百户也开口道:“王主事,属下也有一些话要说。
两天前私盐贩子袭击盐司衙门,若不是王钦差之前派了五十余京营士兵,再加上官员们的家丁、护卫和附近卫所的士兵及时救援。
这盐司衙门恐怕早就落入敌手了,我等也成了敌人的俘虏。若是再有这般情况,大人该如何应对?”
他早就不满王锡爵了,赏赐没有王远大方就算了,毕竟王远那也是罕见的。
可王锡爵还对他的指挥指手画脚,保护工作也是危险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