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众人仿佛明白了什么,看向王远的目光中满是敬畏与恐惧。这分明是杀鸡儆猴!
“本官知道你们当中有些人与外界勾勾搭搭,甚至连证据本官都已掌握!”
王远说着,便示意李四年抬上来一个木箱:
“这箱子中便是锦衣卫收集到的,你们中某些人来往的信件。
有的是与各地私盐贩子联络,有的是和各大盐商互通消息,甚至还有与朝中官员暗中往来的……
这些我便不一一点名了,这些信件我都未曾拆封,念在尔等是初犯,这次便既往不咎。
若有下次,两罪并罚,定当严惩不贷。”
说罢,王远当着众人的面打开木箱,将桌上的一盏油灯直接泼向箱中,瞬间木箱燃起熊熊大火!
火光映照下,王远的眼神让人一时难以捉摸。
而王远却将众人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大部分人神色如常,只有少数一两人面露异样。
他嘴角微微一勾,立刻在脑海中将这两人的信息记了下来,打算日后再慢慢算账。
至于箱子里的信件,不过都是些白纸罢了!
如今大明已至中晚期,想当官的人多如牛毛。且不说那些进士,单是南京和北京国子监,就有多少举人在翘首以盼获得官职呢!
哪会像曹操那时人才匮乏。
若不是实在找不到是哪些人偷偷联系外界,王远也不会行此之计。
好在这种私通外界之事,众人也不敢宣诸于口。
一个个的都以为是其他人连通外界,根本就没有想到王远是在诈他们。
不由的在心中感叹:胆子大的人真多啊。
待火焰燃尽之后,王远又看向了众位官吏:“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不过黑水盐场的改革绝不能停下,谁愿意接手这里的改造事宜?”
在场的官吏们面面相觑。
虽然知道做这个盐场负责人,将此事做好了,会立下功劳。
但是这才被当着面干掉一个盐场的负责人,短时间内众人都是心有戚戚,谁又敢贸然接手呢?
就在这时,一个年过四十的官吏踏了出来:“大人,属下乃是已未科同进士,现在是正七品的代巡盐御史。属下愿意接下此事,若是完不成,大人可随意责罚!”
在场也没什么自己亲近的人,随意提拔哪个都行,所以此刻王远直接点头:“好,那赵御史你便主管黑水盐场改造之事!”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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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盐区。
海风裹挟着咸湿的气息,悠悠拂过。此地盐场共有十四处,在盐政之中虽然只是不甚重要的边缘地位,但在福建还是绝对的中心。
近些时日,盐政改革的风声甚嚣尘上,搅得盐区内外不得安宁,私盐贩子们更是闻风而动,人心惶惶。
“听说了吗?上头这是铁了心要搞盐政改革了,也不知这回又要折腾出什么花样。”酒肆里一处隐蔽的角落,几个私盐贩子压低声音议论着。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私盐贩子满不在乎地嗤笑一声,端起酒碗猛灌一口:
“哼,改来改去又如何?咱们福建的私盐,可有好大一部分是寻地儿自己煮出来的,又不是从盐场里弄的,盐场改造与否,与咱何干?
大不了,我等直接弃了盐场,全部都自己产盐,一点汤都不给朝廷吃!”
“话虽如此,可总归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小心些为妙,别到时候惹上麻烦。”另一个稍显谨慎的私盐贩子,眼中透着一丝忧虑。
“怕什么!咱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还能怕他们不成?只要咱们手脚够隐蔽,他们能奈咱们何?”络腮胡拍着桌子,话语里满是不屑。
半个月前,王锡爵在扬州城领了王远的命令,便带着钱百户与京营数十士兵。又联合巡检司、卫所的士卒,浩浩荡荡奔赴福建盐区。
抵达之后,王锡爵并未贸然行动,而是暂且驻留在盐司衙门内。
没过多久,他便依着王远的吩咐,展开行动,分作明暗两步。
明面上,王锡爵雷厉风行,大力着手改造福建盐区的十四个盐场,甚至直接下令停了煮盐。
这一举措,瞬间让整个福建的用盐陷入困境,只能依赖私盐贩子。
私盐贩子们见状,顿时猖獗起来,大街小巷,到处都是私盐交易的身影,市场一片混乱。
街头巷尾,争吵声、叫骂声此起彼伏。有人为了抢购私盐大打出手,有人因私盐价格飞涨而怨声载道。
原本井然有序的城镇,如今被私盐贩子搅得乌烟瘴气,一片乱象。
这般混乱局面,让跟随王锡爵前来的数十官吏慌了神,一时之间手足无措。
他们要是引起了民乱,恐怕少不了一个脑袋搬家!
慌乱之中,众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一个人——陈伟。
众人皆知,陈伟与钦差大人王远乃是私塾的师兄弟,再加上王远有意提携他。除了他还有更合适的吗?
而且众人乃是同科进士,虽说陈伟只是同进士出身。但是在和身家性命和前途比较起来,些许脸面就不甚重要了。
这些官吏,有的真心担忧局面失控,有的则暗藏贪婪,想着在这场混乱中捞取好处。
无数小心思使他们,齐聚陈伟住处,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起来。
“陈兄,如今这局面,再这么下去可不行啊,咱们都得被牵连!”一个官吏满脸焦急,言辞恳切。
“是啊,陈兄,您与钦差大人关系匪浅,只有您出面,或许还能挽回局面,这可关乎咱们的前程呐!”另一个官吏,话里话外带着几分谄媚,实则满是为自己打算的心思。
“陈兄,如今这局势,非得您出面不可了!“一个身材矮胖、满脸油光的官吏,双手抱拳,言辞急切:
“您和钦差大人那可是同窗之谊,他对您的看重,大伙都看在眼里。如今盐场混乱,要是再这么下去,咱们的乌纱帽可都得保不住!”
“是啊是啊,”另一个瘦高个官吏赶忙附和,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
“陈兄您可是有大才之人,又和钦差大人亲近,只要您去和王主事说说,这场乱局必定能迎刃而解,往后这福建盐场,陈兄您可就是首屈一指的人物了!”
陈伟坐在主位上,听着众人的吹捧,脸上一阵热乎,心里既有些飘飘然,又隐隐不安。
王远的确给了他一封命令,可以直接夺了王锡爵的权。但王远的意思却是,真的出现民乱才能使用。
他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却被又一阵劝声打断。
“陈兄,您就别犹豫了!”一个年轻些的官吏上前一步,神色诚恳:
“咱们都是同科进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呐!您要是出面解决了这事,往后我们可都跟着您吃香喝辣。”
陈伟皱着眉头,双手不自觉地搓来搓去,嗫嚅道:“这……这事儿可不容易,王主事也是奉了钦差大人的命令行事,贸然去质问,恐怕不妥吧。”
“陈兄,您这话说的,”矮胖官吏急得直跺脚:
“正因为王主事是奉命行事,咱们才更得去问清楚啊!这局面都乱成这样了。
要是出了大事,钦差大人怪罪下来,咱们谁担待得起?您去问,一来是为了咱们的前程,二来也是为钦差大人分忧呐!”
陈伟的眉头拧成了个疙瘩,眼神中满是纠结。他心里清楚,众人这是把他推到风口浪尖。
可又实在享受这种被簇拥、被看重的感觉,拒绝的话到了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长叹一口气,无奈道:“罢了罢了,既然诸位都这么说,那我就陪大伙走一趟吧。可丑话说在前头,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可别怪我。”
于是,众人一同来到盐司衙门大堂。
陈伟本想着好好与王锡爵谈谈,了解情况。
可谁料,一个官吏按捺不住,猛地跳出来,手指着王锡爵的鼻子质问道:
“王锡爵,你究竟是何居心?如此不管不顾地改造盐场,弄得福建如今混乱不堪,你可担待得起?”
这一下,场面瞬间失控,陈伟站在一旁,进退两难。
刚想开口解释,身旁的官吏悄悄拉了拉他,低声道:“事已至此,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陈兄可莫要犹豫,您背后可有王远大人撑腰呢!”
陈伟思忖片刻,觉得有理。与其落得个两头不是人,不如顺着众人。这般想着,他便沉默不语。
王锡爵何许人也?
日后可是要登上首辅之位的人物,即便性格耿直,察言观色的本事却也不差。
当下便瞧出陈伟等人的心思,心中暗自骂道:“陈伟真是不堪大用,被人当枪使了还浑然不知!”
可念及王远的威势,又担心其中有何后手,只能耐着性子解释起来。
“诸位莫急,这大力改造盐场,不过是本官放出的假象,目的便是迷惑那些私盐贩子,引他们露出马脚。”
王锡爵神色镇定,不紧不慢地说道:“暗地里,我已派遣当地锦衣卫四处打探消息。”
然而,前来质问的官吏们,显然并不是要他一个回答,继续咄咄逼人:
“你说这是计策,那你可查出了什么?如此行事,有何益处?就不怕出意外吗?难道就没有更好的法子?”
王锡爵不慌不忙,条理清晰地回应:“改造福建盐区本就是迟早之事,如今不过是做得更彻底些。一旦官盐停止流通,私盐贩子必然会抢占市场。
以往官盐占据大半份额,许多私盐贩子从盐场偷运私盐,他们的私盐作坊极为隐蔽,难以查找。
可如今,福建盐场全部停工,私盐贩子为了抢占市场,只能加大自家作坊的产量。产量一增,运输频繁,想要发现他们还不容易吗?
况且,如今福建无官盐售卖,所有卖盐之人,不是私盐贩子,便是与之有牵连。
盐这东西,价格不高,全靠数量获利。这生意根本隐蔽不了,必然会被众人瞧见。
如今,锦衣卫已查明所有卖盐之人与店铺,确定了上百个私盐作坊的位置。
福建这十五个盐场,经过半月改造,已大致完工,改造快的盐场,明日便可产出海盐。
只要晒制完成,确认改造顺利,我便会联络各地卫所与巡检司,一举拿下所有私盐贩子,捣毁他们的作坊!”
众人听闻,心中震惊不已。没想到王锡爵竟不动声色地布下如此大局,直至今日才揭晓。
陈伟回过神来,满心担忧,急忙问道:“如此,我们是否该暂时隔离,以防消息走漏,被私盐贩子知晓?”
这话一出,其他官吏面面相觑,既不想被关押,又怕主动反对会被当成内奸,一时间无人敢出声。
王锡爵见状,笑着摆了摆手:“不必如此,时间紧迫,即便消息传出,私盐贩子也来不及逃跑。本官打算今晚便动手,各地卫所与锦衣卫都已联络妥当。”
陈伟听了,不禁皱眉,又问:“此前盐场未改造完不行动,我能理解,毕竟不能让百姓无盐可吃。
可如今官盐尚未完全产出,至少还需一两日,万一改造失败,时间更久。
此时动手,似乎并非最佳时机,不如再等半月,待官盐彻底制成,毫无问题之时,再除私盐贩子。”
王锡爵听了,对陈伟的印象大为改观。虽觉此人容易被人左右,却也看出他心地善良,真心为百姓着想。
便多解释了几句:
“陈兄不必担忧。一来百姓家中多少有些余盐,十来天不吃盐,也无大碍。
二来捣毁私盐贩子的窝点后,其中必然存有海盐,可解百姓燃眉之急。
三来盐场改造之法,在别处皆能成功,福建也定能成功。”
那些官吏见陈伟与王锡爵相谈甚欢,无奈之下,只能跟着恭维起王锡爵。
之前率先跳出来质问的官吏,此刻满脸羞愧,上前说道:“王大人,方才是我鲁莽,多有得罪,还望大人恕罪,大人此计实在高明,我等佩服!”
一番交谈后,众人纷纷告辞。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众人离去的背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