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全国奥数大赛,分数在前三名的高中部同学自动获得清北保送名额,而前五十名的同学会获得60分的高考加分,五十名到一百名之间则是30分的高考加分。
这六十分对于很多孩子来说,都相当于一门科目的成绩了,但吴姗姗的目标是这年头录取分数线最高的复旦大学,只是多出六十分的加分还远远没到能够高枕无忧的程度。
在寒假结束之后,她回到原来的高三(1)班,开始将全部精力投入高三理科的学习和复习。
上海提篮桥那边在年初来了消息,说是吴建国在监狱里面表现的很优秀,得到了减刑的机会,这就意味着老吴在今年的年底就能出狱了。
而吴军也开始了从六年级升初中的最后冲刺,他这两年的成绩进步越来越大,学习过程也很扎实,在将要上五年级时获得了跳级的机会,到了六年级班后依然门门功课稳坐前十,是老师们口中不停夸赞的尖子生。
吴姗姗和李一鸣合伙的收录音机生意也越发的蒸蒸日上,她家里的那个小房间里又多了好几袋的国库劵。
电视机里播放着百万工人提前下岗,北方国企工厂大裁员的新闻,但是巷子里的街坊邻居们似乎并没有将这条新闻与自已的生活联系在一起。
有些家庭依旧为了那一个职工子弟入厂名额削尖了脑袋吵的鸡飞狗跳,他们遵循着固有思维,认为国家给的铁饭碗是不会掉的。
吴家因为吴建国的入狱,早就被厂子里默认没有了那个名额,不过吴姗姗和吴军也都没想要那名额,他们都向往着更广阔的天地。
在春暖花开的时节里,吴姗姗收到了一封盖着上海某邮局邮戳的信件。
里头没有任何的文字,只装着五张十元面额的人民币,还有一张彩色的照片。
照片边角残留着染发剂的紫红色渍痕。
张敏站在弄堂口一个标有"惠民理发厅"的霓虹灯牌下,她穿着白底蓝条纹的涤纶工作服,胸口绣着"003"的金线编号,领子处磨出浅黄色毛边被洗得发白。
她身上那件工作服明显大了一号,袖口卷了三折才露出纤细手腕,小敏爱美,所以在腰身处偷偷缝了两道暗褶,这个小细节让吴姗姗想起小敏小时候也会自已悄悄的改校服。
照片中的小敏看起来成熟不少,她脸上挂着自然的微笑,画着眼线涂着红唇,留着一头今年流行起来的“林青霞式”披肩长发,这种发型的精髓是发丝的蓬松度,通过烫发根的手段让发型变得立体,在年轻女性当中很受欢迎。
后头玻璃门上贴着一张价目表,“电烫3元”字样被新贴的“冷烫5元”覆盖半边,玻璃中隐约映出小敏绷直的脊背,工作服后领悄悄翻出圈蕾丝花边——那是似乎是拆了破蚊帐改的,被小敏织进薄毛衣里做了装饰。
这个曾经张阿妹口中的“笨丫头”,小时候心眼实诚的连偷钱都要留下欠条,销声匿迹了三年之久后,竟然还记着给自已寄回来五十块钱。
这一世张敏的经历被改变了很多,却依然走上了理发师的老路。
见她过的还算不错,如今已经能够凭手艺在上海安身立命,吴姗姗也跟着照片中的小敏一起微笑起来。
时间很快来到六月份,棉纺厂终于发出了那则正式通告。
由于这几年厂子的效益一直在走下坡路,再加上原本的布料需求大户苏州军区被合并搬离,棉纺厂已经不需要那么多工人了,老员工不好裁,那当然只能阻止新员工的进入,从这天开始,棉纺厂再也没有职工子弟名额这回事了,同时中专和技校学历成了被大部分工厂卡掉的第一条件,学历越低,就业环境越差。
这对于很多孩子已经就读纺织职高的家庭来说,无疑是当头一棒,然而作为厂里的工人,能够保住自已的饭碗已是不易,就算组织起一大帮人去厂领导那边闹,对方也有的是敷衍话术。
时代的车轮从万千国企普通工人的身上重重辗过,经此一役之后,家里面的日子是死是活就全凭各自的本事了。
这边巷子里大人们因着生计愁云惨淡,那边一中里孩子们为了将来悬梁刺股。
吴姗姗马上就要高考了!
说不紧张的都是假的,就算她参加过很多奥数比赛,又无数次的考试经验,但国人骨子里总是有一股对于高考的敬畏感。
吴姗姗已经填好了志愿交了上去,她的第一志愿是复旦的世界经济、第二志愿是交大的工商管理,反正就是往上海各个大学的金融类专业填,以她的平时成绩而言一定是能被其中某个录取的。
除了吴姗姗之外,上了高一的林栋哲和庄筱婷也感受到了来自外部的压力。
林栋哲倒是还好说,他从小当吊车尾惯了,自有一套骗人骗已的自洽逻辑,偶尔挂个课或者被老师叫出去罚个站对他而言都不是事儿,和初中时候一样运动会和文艺汇演参加的飞起,不过他也知道父母对自已是抱着很大期望的,所以一般在考试前会拼命的临时抱佛脚,力求门门及格不给宋莹拔扫帚柄的机会。
庄筱婷可不像林栋哲那样想得开,她一直都是好学生,一次成绩没考好就难受的不行,还会自已一个人躲在角落偷偷的哭。
有庄图南和吴姗姗的先例在前,庄筱婷对自已的要求非常高,也自然很容易钻牛角尖。
林栋哲得知庄筱婷的情况之后,周末就拉着她一起去田野里骑自行车、放风筝。
“筱婷,你太在意庄老师和黄姨的想法了。”林栋哲一边为她扶着风筝一边大声说:“只是这一次数学没拿到九十分以上而已,下次拿回来不就行了。”
“你不懂,我最害怕看见妈妈失望的眼神!”庄筱婷说:“她那么辛苦,我不应该再给她添麻烦了。”
“做人呢,最重要就是开心。”林栋哲拽着一口音调奇怪的粤语安慰道:“我爸爸说了,咱们是为了自已读书,好的坏的成绩都是自已的,你这分数保准能考上大学,一两次的失败无需在意,黄姨一定也能理解你的。”
他俩的家庭状况不一样,庄筱婷看着林栋哲,心里头有很多的话想要倾诉,但看到对方那张无忧无虑的笑脸后,她又将组织好的句子全部吞了下去。
最终,庄筱婷并没有回答,她只是飞快的奔跑起来,手中的风筝线一圈圈的转开。
林栋哲配合着放开了双手,那只燕子形状的风筝腾空而起。
两个人开心的对着天空呼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