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晏的怀抱温暖而坚实,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和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姿态,如同在冰冷绝望的深渊中为林绾撑起了一方脆弱的穹顶。连日来积压的恐惧、委屈和巨大的身份撕裂感,在这片刻的庇护下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她蜷缩在他怀里,脸颊紧贴着他温热的胸膛,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如同被抽掉了最后一丝力气,渐渐松弛下来,只剩下沉重的疲惫和无尽的迷茫。眼泪无声地浸湿了他胸前的衣料。
陈晏的手臂收得很紧,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手掌有节奏地、带着安抚意味地轻拍着她的后背。他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低沉而稳定,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
“没事了…都过去了…有我在,谁也别想再伤害你…”他一遍遍低语着,声音温柔得如同催眠曲,充满了令人沉溺的安全感。他的目光却越过林绾的发顶,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视着工坊内一片狼藉的景象——那空空如也的工具墙,那被遗弃在地上的凤冠图纸,那敞开的、只剩下揉皱衬垫的阴沉木工具箱…当他的视线落在工具箱角落那枚被林绾发现的微型追踪器时,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难以言喻的微光。
“陈晏…”林绾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脆弱,从他怀里微微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程老师…他的东西…都没了…他要是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陈晏立刻打断她,指腹温柔地擦去她眼角新的泪痕,眼神充满了心疼和一种近乎炽热的专注,“绾绾,别去想那些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程墨…他或许有自己的想法,或许…是在用他的方式保护你。”他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有些担子太沉,不该由你来背。忘掉那些纹身,忘掉什么定魂汤,忘掉程鸿…你就做林绾,做故宫最好的修复师,不好吗?让我来保护你,远离这一切。”
他的话语如同温软的沼泽,带着令人沉沦的诱惑。远离纹身,远离宿命,远离那些沉重的秘密和冰冷的追杀…做一个“普通”的林绾…这个念头在林绾疲惫不堪的心头闪过,带着致命的吸引力。肩胛骨上那无形的烙印,似乎也在陈晏温暖的怀抱和温柔的话语中,暂时失去了灼人的温度。
林绾的眼神出现了片刻的动摇和迷茫,像迷失在浓雾中的船只。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将脸更深地埋进陈晏的肩窝,仿佛要将自己彻底藏进这虚幻的安全港湾。陈晏感受到她的依恋,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手臂收得更紧。
就在这脆弱而暧昧的宁静时刻——
“嗡…嗡…”
林绾口袋里,手机传来一阵沉闷的震动,打破了工坊里沉凝的氛围。不是来电,而是某种APP推送的震动提示。
林绾的身体微微一僵,下意识地不想理会。陈晏却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声音依旧温柔:“看看?也许是单位的事?”
林绾犹豫了一下,还是从陈晏怀里稍稍退开,掏出手机。屏幕上,一个首播平台的推送通知格外醒目:
【重磅首播!非遗革新VS百年守旧!程青梧挑战传统极限,3D打印复刻皇后凤冠!】
程青梧!
这个名字如同淬毒的冰针,瞬间刺破了林绾刚刚构筑起的脆弱平静!她瞳孔骤缩,手指不受控制地点开了推送链接。
首播画面瞬间占满屏幕!
背景不再是冰冷的实验室,而是一个充满了现代科技感的开放式工作间。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工作间内,几台造型流畅、闪烁着幽蓝指示灯的精密3D打印机正在高速运转,发出低沉而富有节奏感的嗡鸣。正中央,一个巨大的全息投影台上,悬浮着一顶金碧辉煌、九凤绕珠的凤冠三维模型!模型被放大到极致,每一根金丝的走向,每一颗宝石的镶嵌角度都清晰可见,流光溢彩,完美无瑕!
镜头一转,聚焦在一个人身上。
程青梧!
他穿着一件剪裁利落、极具设计感的银灰色工装夹克,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自信而略带张扬的笑容,整个人在精心布置的灯光下显得神采奕奕,与几天前在仓库里被林绾撞见时判若两人。他正对着镜头侃侃而谈,声音通过高质量的麦克风清晰地传出:
“…各位老铁!家人们!欢迎来到青梧的非遗革新实验室!”他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整个未来,“大家看到了吗?这就是科技的力量!传统花丝镶嵌,耗时数月甚至数年?需要匠人耗尽心血、熬瞎双眼?不!时代变了!”
他走到一台正在工作的3D打印机旁,指着喷头下正在被一层层“打印”出来的、闪烁着金色光泽的复杂凤冠部件,语气充满了优越感:“看!最先进的贵金属粉末选择性激光烧结技术!基于故宫提供的凤冠原始数据和我们团队超高精度的三维扫描建模!误差小于0.01毫米!速度?传统匠人一天能掐几尺金丝?我们这台机器,一天就能打印出整个凤冠的骨架结构!精准!高效!而且…”他拿起一个刚刚打印完成、造型繁复的凤凰尾羽部件,在镜头前展示着那光滑如镜、毫无瑕疵的表面,“完美!绝对的几何完美!没有手工的颤抖,没有情绪的波动!机器,比人手更精准!比人心更可靠!”
弹幕如同瀑布般疯狂刷新!
“青梧大大牛逼!这才是非遗的未来!”
“传统匠人该下岗了!”
“程墨那种老顽固,抱着焊枪等死吧!”
“支持科技革新!传统就是拖后腿!”
“程墨出来走两步?敢接战吗?”
刺眼的文字,充满了对程墨和传统技艺的轻蔑、嘲讽和赤裸裸的侮辱!
林绾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巨大的愤怒如同岩浆在胸腔里沸腾!她死死盯着屏幕上程青梧那张意气风发的脸,还有那顶在3D打印机下被“完美”复制的冰冷凤冠模型!那顶承载着血泪秘辛、被程墨用生命守护的凤冠,此刻在他口中,成了一件可以被机器轻易“打印”出来的工业品!而程墨毕生的坚守,在弹幕的口水中,成了“抱焊枪等死”的笑话!
“他…他怎么能这样?!”林绾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握着手机的手指骨节发白。
陈晏也凑近看着屏幕,眉头紧锁,眼神复杂。他看着弹幕上那些对程墨的侮辱,又看了看屏幕上程青梧那充满“科技感”的表演,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林绾的肩膀:“绾绾,冷静点。他只是…在用他的方式推广非遗。虽然…手段激进了一些。现在网络环境就这样,别太在意那些键盘侠的话。”
“不在意?!”林绾猛地抬头,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看向陈晏,“他在践踏程老师一生的心血!在侮辱所有手工艺人的灵魂!那顶凤冠…它不仅仅是金子!它里面藏着…”她的话戛然而止,硬生生将“人皮血书”咽了回去,但眼中的愤怒和失望却如同实质般射向陈晏。
陈晏似乎被她的眼神刺痛,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绾绾,我知道你生气。但程青梧…他背后有资本,有流量,现在又打着‘非遗革新’的旗号,我们…我们暂时动不了他。与其在这里生气,不如想想怎么保护好自己?程墨的工具丢了,苏黎和‘黑釉’还在暗处…”
他的话语充满了现实的考量,却如同一盆冷水,浇在林绾心头燃烧的怒火上,也浇灭了她刚刚对他升起的那一丝依赖和暖意。动不了他?暂时?在程墨的“魂”被偷走、被如此公开践踏的时刻,他竟然只想着“保护自己”和“暂时隐忍”?
巨大的失望和冰冷的疏离感瞬间将林绾包围。她猛地从陈晏身边站起,拉开了距离,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保护好自己?包括看着程老师被这样侮辱?”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
陈晏的脸色微微一变,似乎想解释什么:“绾绾,我不是那个意思…”
林绾不再看他。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首播画面上。程青梧还在口若悬河地吹嘘着他的“科技非遗”,弹幕的嘲讽依旧铺天盖地。就在这时,首播镜头似乎为了展示工作室的“专业氛围”,缓缓扫过工作间侧面的墙壁。
那面墙上,挂着几幅装裱精美的合影和证书。其中一张合影,在镜头扫过的瞬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了林绾的眼底!
照片的背景似乎是一个高端的行业酒会。程青梧穿着得体的西装,正举杯与一个人谈笑风生。而站在他身边,穿着一身优雅的香槟色礼服裙,巧笑倩兮,正对着镜头举杯示意的女人——
赫然是苏黎!
照片下方,还有一行烫金的小字标注:
“与挚友苏黎女士于‘华夏匠心’创新论坛”
挚友?!
苏黎!程青梧!他们不仅认识,而且是公开场合的“挚友”!程青梧实验室里那张工作证!苏黎最后那条短信里展示的茜素红药瓶!一切都串联起来了!他们根本就是一伙的!“黑釉”组织在博物馆、在非遗圈内部的渗透,远比想象中更深!程青梧的“非遗革新”实验室,很可能就是“黑釉”在国内的重要据点!
巨大的阴谋感如同冰冷的蛛网,瞬间将林绾笼罩!她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绾绾,你怎么了?”陈晏察觉到她的异样,关切地问道,试图再次靠近。
林绾却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她看着陈晏脸上那熟悉的关切表情,此刻却只觉得无比陌生和…冰冷!他刚才对程青梧首播的轻描淡写,对程墨受辱的“冷静分析”…他与程青梧同为科技领域的精英…他指环上那半只凤凰…他初始对程墨工具失窃的“平静”反应…
无数的疑点,如同黑暗中蛰伏的毒蛇,在这一刻纷纷抬起头,吐着冰冷的信子!
一个冰冷而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缠绕上她的心脏:陈晏…他真的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是站在她这边的吗?还是…他也是这巨大阴谋中的一环?甚至…他就是那道神秘光束背后的操控者?!
巨大的恐惧和背叛感瞬间压倒了愤怒!林绾看着陈晏,眼神充满了警惕、疏离和深深的怀疑。她不再说话,只是紧紧抱着自己的背包——那里面装着父亲的笔记本、人皮纸、碎瓷片、药水,以及那枚冰冷的追踪器——如同抱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绾绾?”陈晏被她眼中的冰冷和警惕刺痛,脸上露出受伤和不解的神情,“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林绾没有回答。她只是深深地、充满戒备地看了陈晏最后一眼,然后猛地转身,如同逃离瘟疫般,大步冲出了这片刚刚给予她虚假温暖、此刻却充满阴谋气息的冰冷工坊!将陈晏错愕而担忧的呼唤,彻底甩在了身后沉沉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