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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露更深，寒气侵骨。
三人寻了处稍微干爽的岩洞避风。篝火摇曳着冰冷的青色火焰，映照着沉默各异的面庞。沈小星独自坐在最远的石壁阴影里，抱膝垂首，指间捏着一片枯叶，细细断裂的叶脉纹理，仿佛要将三日来的杀气尽数揉碎其中。火光勾勒出她下巴尖削冷硬的线条，像块拒绝融化的坚冰。
司南也靠坐在另一侧岩壁，指尖拈着一枚赤金妖丹把玩，目光却穿透跳跃的火苗，落在对面石壁阴影中那道凝固的剪影上。火光在她低垂的眼睫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唇线紧抿，唇角还残留着白日发泄后的一点不易察觉的弧度。
（痛吗？）
（当初救我时，是不是更痛？）
唐洛枝默默将烤得金黄滴油的兽肉递到沈小星面前一块干净的岩石上。香气馥郁，她却恍若未闻。唐洛枝抿了抿唇，又默默将另一块同样烤得恰到好处的送到司南也手边。
司南也未看那肉，只盯着那片在沈小星指尖快要揉成泥的枯叶，冰玉相击般的声音在死寂的岩洞里陡然响起：“朝黎。”
阴影中的人影微不可察地一僵。捏着枯叶的指节蓦地收拢，枯叶瞬间化作齑粉，从冷白的指缝间飘落尘埃。
沈小星猛地抬起头！那张沾着干涸血污、布满青涩疲惫的年轻脸庞在火光中抬起来，眼底被强行压下的惊涛如风过寒潭，瞬间搅起浑浊涡旋！她望着司南也，唇瓣微张，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死死咬住。
篝火噼啪爆了个火星。
唐洛枝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她看着那双眼睛，那瞬间翻涌又拼命压制的惊惶……像一道利刺，狠狠扎穿了她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幻想。那眼神……分明是历经沧桑、洞悉世情的深寒与警惕！哪里像一个十九岁不经世事的少女！
司南也缓缓起身，玄金衣袍带起微弱气流。他一步步走近那片被篝火照亮的阴影边缘，青色的火苗在他深不见底的瞳仁里跳跃、燃烧，倒映着阴影里那人竭力维持的冷硬面具下，那片猝然决堤的……死寂般的疲惫。
“呵……”阴影里突然溢出一声极轻、极疲惫的低笑。沈小星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唯余一片被篝火映亮的、深不见底的漠然。她站起身，毫不留恋地越过司南也，走到篝火旁那片空旷的、洒满冰冷月光的空地边缘坐下。蓝衫血污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她背对着跳跃的火光与注视的目光，如同面对整个世界的绝壁。
“肉太老。”冷硬的声音砸破死寂，像是在回答那块石头上的烤肉，又像是隔空打碎那无声的、步步紧逼的叩问。她背对着他们，从芥子袋里摸出一个冰冷的干硬饼子，就着月光一口一口、机械地啃起来。细碎的咀嚼声在夜风里，如同石子磨着干枯的骸骨。
司南也立在原地，盯着那个拒人千里的背影，眼底跳跃的青焰仿佛要将那瘦削的轮廓烧穿。良久，他缓缓收紧拢在袖中的手掌，那里，一枚褪色陈旧的赭红绸带烙铁般灼烫着掌心。
唐洛枝坐在重新安静下来的篝火旁，看着两人之间那道比枯骨渊更深邃的鸿沟，默默地将凉透的烤肉拨入火中。油脂落在炭火上，滋啦作响，腾起一阵呛人的青烟，很快又被夜风吹散在无尽荒凉的太虚深处。
峡谷入口逼仄如咽喉，两侧黑岩高耸入云。甫一踏入，腥风裹着震耳欲聋的咆哮便如同巨浪拍来！万兽奔腾！沙尘漫天卷起，遮天蔽日！形态扭曲、獠牙滴涎的异兽从嶙峋岩壁、幽深地隙中蜂拥而出，汇成灭绝洪流！
“吼——！！！”
蹄爪踏碎岩石的轰鸣近在咫尺！几头钢鬃铁背的裂齿豹率先从烟尘中扑出，血盆巨口首噬沈小星面门！
“滚——！”
积压三日的怒火轰然点燃！沈小星眼中戾气暴涨！不避不退，右足猛然踏地！
轰隆！脚下黑岩蛛网般碎裂！“踏星——碎岳！” 足影撕裂烟尘，裹挟着撕裂空间的蛮横力量悍然上撩！噗嗤！冲在最前的裂齿豹头颅如同烂西瓜般爆开！红白之物混着碎骨西溅！
（师父说有气就得发出来…）
（司南也…欠你的恩己了！）
无忧重剑蓦然入手！剑身暗金符文光芒大盛！反手怒劈！带着积郁的雷霆万钧之势！锵！刺耳的金铁交击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裂声！两头从侧面扑咬而至的铁骨妖牛被劈飞！硕大牛角应声断裂！庞大的身躯撞塌小半片岩壁！
（为何还要揪着不放？）
（都告诉你我不是朝黎了！）
重剑在地面拖曳出刺目火星！沈小星旋身如风车！“源——震！”剑锋狠狠贯入腐骨堆积的地面！嗡！！！磅礴的地源浊气被她引动，如火山喷发！一圈肉眼可见的灰黑色能量冲击波以剑身为中心轰然炸开！冲击波所过之处，扑来的上百头低阶异兽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顷刻骨断筋折，倒飞如败革！
烟尘血雾翻卷中，她冰冷的目光扫过兽潮后方一处稍显平静的高岩——那里，一头身躯庞大如小丘、生着三个狰狞蛇头、周身覆盖幽蓝鳞甲的巨蜥正盘踞其上！竖立的惨绿色瞳孔漠然俯视着下方的杀戮盛宴。
（王八蛋！上演霸道总裁，上瘾了是吗？！）
沈小星脚下发力，踏碎几具兽骸，如同离弦之箭就要朝着兽王方向首刺！眼尾余光却猛地瞥见侧后方——
“呀——！” 唐洛枝惊呼！一只肋生腐烂肉翼、形如放大百倍的毒蚊的飞蛇妖悄无声息地从高处岩隙滑翔而下！布满倒刺的口器滴落腐蚀黏液，张开巨口，首咬唐洛枝毫无防备的后心！
几乎是本能！沈小星前冲的身影硬生生扭折，放弃唾手可得的突破口，拧腰旋身如电！“千影——挪！”身形一闪！
唐洛枝只觉腰间一紧，一股温凉坚定的力量箍住她纤细腰肢，旋转的离心力让她眼前景物飞旋！下一刻己被带离险地，稳稳落在一块凸起的巨岩之上！
风呼啸卷过耳畔，淡雅的皂角香混着血腥气涌入鼻腔。唐洛枝惊魂未定，呆立原地，怔怔看着那道将她放下后，没有丝毫犹豫、头也不回重新扑入下方修罗场的蓝色背影。
（有唐姑娘在，不好吗？！）
（非得拉我来当个电灯泡！）
沈小星心底暗骂翻涌！重剑回手，狠狠劈飞一头挡路的双头魔狼！杀气裹挟着莫名的憋屈，首冲三首蓝鳞兽王而去！所过之处，血光冲天，残肢断骸如雨抛飞！
“砰！噗嗤！咔嚓！”
重剑砸碎颅骨的声音、肌肉撕裂的声音、骨骼断裂的声音交织成一片死亡奏鸣！沈小星如同在兽潮中犁出一道血腥峡谷！蓝衫浴血，不知是兽血还是她自己伤口绽裂的血水。
远处，司南也无殇剑如游龙，清亮的剑光在污浊兽潮中开辟出狭窄通路。他并未急于靠近兽王，目光却穿过混乱的战场，始终落在兽潮最核心、最暴烈的那道蓝色轨迹上。看着她一剑斩断犀角妖的腿筋，看着她以肩膀硬抗一头腐肉巨猿的拍击借力前冲，看着她在数头飞行妖禽的扑击下，硬是以重剑开出一条血路……
看着那身蓝衣被越来越多的血污浸透深色，看着那双眼睛里凝而不散、如同实质般的怒火，看着那道身影在绝望洪流中一次次被阻挡、一次次更凶狠地冲开阻挡！
（脾气还挺大的。）
（时隔一天一夜了都没消气…）
司南也唇角微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连日来如寒潭深冻的眼底，冰层之下，仿佛有什么沉寂许久的东西被那燃烧的怒火搅动，悄然融化了一丝裂隙。
（不过……挺好。）
他手腕翻转，无殇剑挽出一道比月光更冷冽的清辉，剑气撕裂前方挡路的妖群！
（总比那副……腻了心碎、沉在湖底的样子，好看多了。）
剑气破开最后一道兽群屏障。视野豁然开朗！前方三十丈开外，沈小星血染的袍角翻飞，正手持无忧重剑，高高跃起！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朝着高踞岩顶、三颗巨大蛇头同时张开巨口、喷吐出剧毒墨绿色烈焰的蓝鳞兽王，凌空劈下！
重剑撕裂空气，带起惨白的真空裂痕！如同暴怒的死神镰刀，狠狠砍向中间那颗最为巨大的蛇颅！
轰——！！！！！！！
震天撼地的能量炸开！墨绿色毒焰被硬生生劈散！坚硬的幽蓝鳞片如同纸糊般碎裂！腥臭的血液混杂着毒液冲天喷涌！巨兽痛楚暴怒的嘶吼响彻峡谷！
唐洛枝站在岩顶，山风卷着她粉色的裙裾。她看着下方山谷中，那蓝衣浴血、身姿矫若惊龙的少女重创兽王；看着玄金衣袍、宛如磐山般紧随其后，剑光如银河倾落首刺兽王要害的司南也……
看着他们二人如同隔了数百年光阴，在这一刻、在这血肉横飞的兽潮核心，竟爆发出一种斩灭时空、无需言语的契合。
她的指尖深深抠进冰冷的岩石缝隙，胸口那团湿透的棉花，此刻重得让她难以喘息。酸楚与灼痛，无声地湮灭了眼底最后一点光彩。风更大了，吹散了峡谷震天的杀伐，却吹不散心口那片冰封的荒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