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日的热浪蒸得凌初有些头晕,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挤出几分笑。
“多谢夫人了。”
看她这样子,是不打算和辛和钰深究到底了。
魏夫人无奈,“凌娘子,我知道你看人看事有几分眼色,但你还年轻,又不是深闺大院里养出来的,见过的尔虞我诈还太少。”
她生怕凌初听不进去,紧紧拉住她的手,连自己的指甲戳到了凌初手背都没发觉。
“我说的也是真心话,你见过多少阴谋算计?豪门大户的水太深了,辛和钰这个人也——”
她舔舔唇,不知该如何开口。
“总之你不要被他迷惑了,他是君子没有错,但生于辛家的君子就不可能是简单的。”
凌初不服气。
那么多人都怕辛和钰,可她知道辛和钰不是坏人。
魏夫人读懂了她的心声,冷笑一声,“你能看透的别人看不透?凌娘子啊,你不懂士绅门阀,纵使辛大人有良善之心,可他身不由己。别以为你能胜过他心里最在意的东西……”
凌初沉默了。
她竟不知,辛和钰心里最在意的东西是什么。
魏夫人喟然,远远看着满园荒芜,“我言尽于此,只望娘子能保重。你父亲不容易,别让他为你担心。”
直到魏夫人走远,凌初都没有回过神来。
要去问他吗?
她纠结叙旧也拿不定主意,直到夕阳将焦炭染成橙红色,她才回到自己的屋里。
又小厮过来问:“娘子何时过去照顾大人?”
他倒是把自己使唤得挺习惯。
可凌初实在提不起精神,“帮我回大人,我今天有些中暑,想休息。”
小厮退下没多久,凌初是真的有些头晕,靠着然软榻迷迷糊糊睡过去,半梦半醒间听到了辛和钰的声音。
“还要多久……来了吗……知道……”
断断续续的话语听不真切,期间好像还有好几个人的脚步声,似乎魏夫人也来了,向辛和钰交代着什么。
被吵得久了,她终于睁开了眼。自己正躺在床上,额上覆着湿毛巾。
魏夫人就坐在床边,见她醒了可算松了口气。
“娘子也真不小心,这是在大日头底下站了多久?中暑发烧了也一声不吭的,丫鬟发现的时候你都烧得滚烫了。”
难怪凌初觉得浑身热烘烘,脑袋也晕晕沉沉。
辛和钰在外间,听到说话声隔着帘子看了过来。
“大夫已经看过了,给你扎了两针退烧,药还得煎一会儿。我派人去买冰了,还得要点时间。”
“多谢大人了。”凌初不想强撑,但也没法心安理得地躺着。
魏夫人察觉出她的心绪,为凌初擦了擦额角的汗,“无论何时,自己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我去看看药熬得怎么样了。”
她走后,辛和钰立刻掀了帘子进内室,凌初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逼得辛和钰先开口。
“想说什么?”
“我刚刚是在想……”凌初叹了口气,“大人要我照顾的时候也不见多么克己复礼,怎么换成我躺着了,你就成了君子。原来只是在外人面前装样子。”
辛和钰被她逗笑,“对啊,不过好像也没什么用,谁不知道你整日整夜都在本官屋里,如胶似漆、难舍难分。本官这正人君子的作派,骗不了人也骗不了自己,索性就不装了。”
凌初没回话,仍是定定看着他。
“大人,你会给我爹翻案的吧?”
敏锐如辛和钰,怎会看不出凌初的不对劲。不过他也不打算细问魏夫人说了什么。
毕竟他是个什么人,干过什么事,他自己还不清楚吗?
但他还是再诚心不过地告诉她:“会,会查个水落石出,涉及人等一概不会包庇。会让你爹沉冤得雪,会让凌虎把从你家抢来的东西,全都还给你。”
只是还有后半句话,他说不出口。
凌初松了口气,感觉身体都轻快了。
她果真糊涂了。当初是自己说要相信他的,那就得认。哪怕真是辛和钰下令绞杀她爹,只要最后能真相大白,她就认!
很快汤药被端了过来,丫鬟刚进门,凌初就快被这股苦味熏吐了。
“不要我不喝,中暑而已干嘛非得喝药。不是这什么方子?怎么味道这么奇怪。”
“本官找的大夫还能害你不成?”辛和钰从丫鬟手里接过药碗,刚递到凌初嘴边,凌初就被熏得干呕。
“我不行我真的喝不下去。”凌初被子一掀蒙住自己,又被辛和钰揪了出来,任她如何逃避辛和钰都不肯心软。
“你别逼本官撬开你的嘴!”
“狗官!我给你喂药的时候也没对你动手啊!”
一句狗官脱口而出,凌初就后悔了。反而是辛和钰在短暂怔愣后不气反笑,捏着她的脸颊坏笑。
“为了不枉担这狗官二字,这药你今天就是捏着鼻子也得灌下去!”
桑青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凌初把乌黑的汤药吐了辛和钰一身。而他家大人的脸色,比汤药还黑。
这回辛和钰倒是没发作,认命地捏起自己湿透的袍角。
“以后你就是病死,也别想让本官亲自给你喂药!”
他余光瞥见桑青,霎时间整个人都沉了下去,“何事?”
桑青回禀;“老太爷遣人来问情况了,顺便督促您,再有个三五日,您就该回去了。”
拖到现在,辛和钰也猜到会如此,让桑青退下后,想了想,摘下腰间的玉佩给凌初。
“我该回黎城了,你的茶寮许久没打理,别把自己累着。这玉佩你拿着,万一遇到什么事,就拿本官当挡箭牌。”
凌初接过玉佩。她确实需要靠山,跟着辛和钰来回奔波,借一借他的名号也是天经地义。
“那就多谢大人了。”
五日后,辛和钰与凌初甚至没有最后道别,一个两手空空,独自踏上回静山脚下的路,一个奴仆如云,雕花马车浩浩荡荡地驶向黎城。
入暮时分,辛和钰终于站在了辛宅大门口。
仰望着笔画遒劲的匾额,他勾起贯常的笑,却在一只脚刚跨进门槛时,突然脸色一变,“哇”地吐出一大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