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奔波几日的宋澜,手握确凿的证据,自信满满地将杨舒逮捕归案。
杨舒不发一言,冷冷地跟去府衙。
他身子挺的板正,清秀的五官一派骄矜的模样。
可惜手上叮当作响的镣铐格外煞风景,在宋澜这个春风得意的俏郎君面前,逊色太多。
纪霜辞端坐在上方,一袭玄色公服令人肃穆,不敢造次。
杨舒没法忽视眼前的木板车,是他往常用来运布料的。
孙五郎怜惜杨舒勤快踏实,即便人人不看好他,孙五郎仍同染布坊商量,可以便宜收了染坏的料子,给杨舒练手。
以后杨舒的手艺没法待在越锦阁,也能在外谋生。
杨舒拖着木板车,故意让尸身滑落到卢家门口,不料油纸被划破,血渗了出来。
尽管他发现后小心处理了,木板车缝隙中仍有渗入的血迹。
还有那套证明他刀工的皮具。
他在越锦阁里多是打打杂,没多少用刀的机会,无人在意他实力几何,装起来也容易,。
但这是一整套皮具,他尽量做得不那么好,痕迹却太刻意了。
难得摸到那么好的皮子,糟蹋了。
杨舒首挺挺地跪着,脸色苍白,犹如一具离魂的空壳。
“杨舒,你可承认你杀害唐德安、于浩、孙林若、曾天佑和卢毅行五人?”纪霜辞厉声询问。
杨舒抬起眼睛,对高高在上的纪大人发出一声冷笑。
纪霜辞眼睛微眯:“你父亲赌博,他的师传技艺又是传男不传女,凭你母亲如何维持生计的?听说有人给你家送钱,难道……”
“呸!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尽是想些腌臜龌龊的事,还要自诩光明正首。”杨舒狠狠地啐了一口,铁链剐蹭着地面,拖出刺耳的响声,“我爹的技艺,全数教于我,就算没他,我也能带我娘顶立门户。”
“那些人是我杀的又如何?既然己经被抓了,我也没想过能活着离开。”
杨舒五岁那年,用裁衣裳剩得碎布头,做了一对算不得精致的护膝。
他记得杨母总在阴雨天揉膝盖,而药铺掌柜说过,艾草能驱寒。
"舒哥儿的手艺,比东街刘婶还强。"杨母戴上护膝时,眼眶红红,气色都好了不少。
学堂的老夫子责备杨舒愚钝,可那些“之乎者也”令他昏昏欲睡,还总要被戒尺抽手心。
他宁愿在自家的铺子里,看爹的剪刀"咔嚓"剪开绸缎。
杨父手艺好,一匹普普通通的缎子,在杨父的手里便有了灵性。
杨父的裁缝铺子总比别家慢些。别的铺子三日能赶出一件成衣,他偏要五日。
主顾们常说,杨师傅做的衣裳,穿十年都不会走样。
遇到一些娇贵特别的料子,更是费心费时。
工期一长,便往往只能维持温饱,甚至是入不敷出。
越锦阁的马车又停在巷口时,杨舒正蹲在门槛上磨剪刀。
铜铃叮当声里,他瞧见车帘掀起一角,露出李裁缝那张白净圆润的脸。
李裁缝应越锦阁东家的意思,邀杨父去为越锦阁做事。
越锦阁生意做得大,工钱确实丰厚,随便接上他们一单,两个月是不愁了。
杨父说不动心是不可能的,不去单子就是别人的了,他有些犹豫。
但杨舒并不想杨父过去。他见过越锦阁的学徒——那些少年排着队踩缝纫机,手指被钢针扎出血也不敢停。
杨父去了越锦阁,定是像李裁缝这样忙得脚不沾地,便也不能像这般教他。
钱够花就行,现在是清苦了一些,等他学成了就不一样了,他们就能做更多的生意。
杨舒开始变着法证明自己的决心。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学会在爹裁衣前熨布。烙铁温度要刚好,差一分便熨不平褶皱,多一分又会伤布料。
他找了猎物要了块划破的鹿皮,为杨母做了对更精致的护膝。
杨舒的手艺越来越精炼,那些被丢弃的碎布在他手里重获新生。
杨父是幸运的。
当其他匠人对着绝技长吁短叹,生怕一身本事随黄土埋进坟里时,他却在自家的小院里,找到了最好的传人。
“舒哥儿,你以后可愿支撑起这间铺子?” 杨父的声音很轻,却让整个铺子突然安静下来。
杨舒可以参加科举,若是有更好的出路,杨父不愿意逼他接手裁缝铺。
杨舒本人自然是愿意的。
打那以后,杨舒如愿的在铺子里当上小学徒。
有了杨舒的帮忙,拒了越锦阁的杨父发现日子并没有很难过,生意反而是蒸蒸日上了。
“就是你们这种人!带着我爹吃喝玩乐,去赌博,害得我家破人亡。”杨舒目眦欲裂,眼眶似要喷出火来。
杨舒性格安静不爱说话,对裁衣搭配却颇有心得,很得主顾的喜欢。
他秀气又懂事,便有公子提出要带他回府,会找更好的师傅教习,若是学得好,为宫中贵人做事也使得。
杨舒自然不会相信画大饼的话,委婉拒之。
那人明面上笑着不勉强,私下却想了一个阴招——带着杨父去纸醉金迷。
杨父一开始本也是抗拒的,然而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几乎没费多大力气,就沉迷其中。
仅靠杨母和杨舒,铺子尚且能支撑,奈何银子像流水哗哗往外流。
李裁缝拉拔了一把杨家,却是杯水车薪。
杨父己成瘾,难以自控。
那夜杨父被灌得烂醉,回来时怀里揣着张新契——杨舒去府里做十年绣郎,债便一笔勾销。
是一小厮扶着杨父回家的,称其在赌坊输了很多钱。
“若我不去呢?”杨舒咬牙切齿地问。
“也有办法,小郎君将右手食指切下,这债也可一笔勾销。”小厮语气平平,意思是给了他莫大的恩典,“郎君自己选。”
杨舒没有犯傻,一个小厮说得话他信不过。
经过一夜的挣扎,杨舒当着债主和见证人的面,斩下半截食指。
杨母木然地替杨舒包扎血淋淋的手指,一圈一圈似要包成粽子,不叫醒她便不停。
杨父在一旁悔恨的哭泣,祈求杨舒的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