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清醒

我悬着的心也终于重重落回实处，双腿一阵发软，不得不更用力地抵住墙壁才站稳。手术成功……太好了……

“病人麻醉还没完全醒，需要观察一段时间再送回病房。你们可以先去病房等着。” 医生交代完，转身又回了手术室。

鹭卓激动地在原地转了两圈，抹着眼泪，又哭又笑：“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少熙肯定没事！他那么硬气！” 他看向我，脸上是劫后余生的狂喜，“遥遥！你听见了吗？手术成功了！”

我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点了点头，喉咙依旧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

VIP病房里，灯光调得很暗。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和药物的味道。陈少熙躺在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干裂，眼睑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左小腿被厚厚的白色石膏和绷带包裹，固定在牵引架上，显得格外脆弱。各种监测仪器的导线和输液管缠绕在他身上，发出规律的、轻微的嘀嗒声，像生命流逝的计时器。

鹭卓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陈少熙的脸，时不时小心翼翼地用棉签沾水润湿他干裂的嘴唇，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我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离病床有一段距离。窗外是县城的夜色，零星灯火点缀着黑暗。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仪器规律的声响和鹭卓偶尔极轻的走动声。肩头空荡荡的，那份没有摄像机的轻飘感，反而让我更加清晰地感受到病房里弥漫的沉重和……某种无形的压力。

陈少熙就在那里。脆弱，安静，毫无防备。不再是舞台上光芒万丈的顶流，不再是那个用冰水和冷眼筑起高墙的桀骜少年，只是一个重伤后沉睡的病人。这巨大的反差，让我心绪复杂难言。昨晚月光麦田下那场激烈的冲突，他冰冷的话语，我失控的嘶喊，此刻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变得模糊而不真实。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鹭卓的神经终于熬到了极限，趴在床边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

我依旧毫无睡意，只是静静地看着病床上那个沉睡的身影。月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睡得很不安稳，眉头即使在昏睡中也微微蹙着，偶尔会因为疼痛发出一两声极轻的、模糊的呓语，身体也会无意识地轻微抽动一下。

每一次细微的抽动和呓语，都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扎在我的心上。那厚重的石膏下，是碎裂后又重新拼合的骨头，是漫长的、充满未知痛苦的康复之路。这代价，太大了。

就在这时，病床上的人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似乎正挣扎着要从麻醉的深渊里挣脱出来。

鹭卓猛地惊醒，一下子坐首身体，紧张地凑过去：“少熙？少熙你醒了？感觉怎么样？疼不疼？”

陈少熙的眼睑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眼神涣散而迷茫，像是蒙着一层浓雾。他似乎在努力聚焦，视线在鹭卓焦急的脸上停留了几秒，嘴唇无声地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发出一点气音。

“别说话别说话！” 鹭卓连忙安抚，声音放得极轻，“手术很成功！医生说很顺利！你刚醒，别着急，先缓一缓，疼就告诉我，护士给用了镇痛泵的……”

陈少熙极其缓慢地眨了几下眼睛，涣散的目光似乎恢复了一丝清明。他的视线缓缓移动，扫过鹭卓的脸，扫过天花板上惨白的灯光，扫过床边冰冷的仪器……然后，极其缓慢地，落在了窗边，落在了我的身上。

当他的目光触及我的瞬间，那涣散的瞳孔似乎猛地收缩了一下，聚焦了！

不再是沉睡中的脆弱，不再是麻醉初醒的迷茫。那眼神里，清晰地映入了我的身影——坐在窗边阴影里，没有摄像机，没有职业的伪装，只是一个同样疲惫、同样沉默的路知遥。

他的嘴唇又动了动，干裂的唇瓣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但喉咙里只发出嘶哑的、破碎的气流声。他的眉头皱得更紧，眼神里翻涌起剧烈的挣扎和急切，仿佛有什么极其重要的话堵在喉咙口，却无法冲破麻醉和虚弱的桎梏。

鹭卓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我，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眼神变得极其复杂。

陈少熙的目光死死地锁在我身上，那里面没有了厌恶，没有了审视，没有了冰冷。只有一种重伤初醒后的脆弱，一种无法言说的急切，还有……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我淹没的……凝望。

他努力地、极其艰难地，试图抬起没有输液的那只手，手指微微颤抖着，指向我的方向，喉咙里发出更急促的嘶哑气音。

“路……” 一个极其模糊、几乎不成调的单音节，从他干裂的唇间艰难地挤了出来，带着气流的嘶嘶声。

我的心跳骤然停止！

他是在叫我！他认出了我！在他刚从重伤手术中苏醒、意识尚且模糊、连话都说不出的时刻，他的目光穿越了病房的昏暗，精准地落在我身上，并试图呼唤我的名字！

巨大的冲击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冲垮了所有的心防！白天强装的平静、刻意保持的距离、试图理清的复杂思绪……在这一声模糊却清晰的呼唤面前，土崩瓦解！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我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脚步不受控制地向前迈了一步，却又僵在原地，不敢再靠近。只能隔着几步的距离，隔着鹭卓震惊的目光，隔着仪器冰冷的嘀嗒声，与他那双盛满了急切和复杂情绪的眼睛遥遥相望。

他看着我汹涌而下的眼泪，眼神里的急切似乎凝固了一瞬，随即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取代，像是困惑，像是无措，又像是……一种无声的、沉重的叹息。

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巨大的疲惫和镇痛药物的作用再次袭来。他努力抬起的、指向我的手，无力地垂落在雪白的床单上。眼睑沉重地阖上，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遮住了那双刚刚还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睛。

他又陷入了昏睡。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

病房里恢复了寂静，只有仪器规律的嘀嗒声和鹭卓压抑的呼吸声。

我站在原地，脸上泪水冰凉。肩头空无一物，心口却被那一声模糊的“路”和那最后沉重的凝视，填得满满当当，沉甸甸地，压得人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