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不再是昨晚月光下那种翻涌着复杂风暴的幽暗,也不再是昨天白天那种纯粹的冰冷厌恶。而是一种……极其锐利的、带着审视的、仿佛要将我从里到外彻底看穿的探究。
那目光像冰冷的探针,精准地刺向我扛着摄像机的肩膀,落在我故作平静的脸上,最后,深深地看进我的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指责,只有一种沉甸甸的、洞悉一切的、带着巨大压力的审视。
他在确认。确认昨晚那个在他面前崩溃嘶喊、泪流满面的人,和眼前这个扛着机器、试图维持职业平静的跟拍PD,是否是同一个。确认他己知晓的、关于“麦田守望镜头”和那枚护膝扣的一切,是否真实。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撞击着肋骨,几乎要破膛而出。手指死死扣住摄像机冰冷的握把,指节泛白,用尽全身力气才维持住表面的平静,没有在他的目光下溃败后退。
鹭卓敏锐地察觉到了我们之间异常的气氛,他看看我,又看看陈少熙,脸上写满了焦急和不解,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缓和。
就在这时,陈少熙的目光,极其短暂地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秒,那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或许是昨晚那声“可怜”和“蠢”带来的刺痛余波,或许是看到我此刻强撑的狼狈?但那情绪快如闪电,瞬间便被更深的、冰冷的审视所取代。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没有像昨天那样丢下刻薄的话语,也没有像昨晚那样抛出荒谬的请求。他只是极其冷淡地、近乎漠然地移开了视线,仿佛我只是田埂边一株无关紧要的杂草。他转过身,重新背对着我,弯腰拿起地上的农具,动作利落,却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
他无视了我。
不是厌恶,不是愤怒,而是彻底的无视。仿佛昨晚在月光麦田下的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从未发生。仿佛“路知遥”这个人和她所代表的、他所知晓的一切过往,在他眼中,己经彻底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这种彻底的、冰冷的无视,比任何言语的攻击都更具杀伤力。它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神经。
鹭卓看看陈少熙冷漠的背影,又看看我瞬间失去血色的脸,急得额头上冒出了汗:“遥遥,他……”
“导演来了。”我猛地打断他,声音干涩,目光越过鹭卓,看向正拿着扩音器走过来的导演陈涛,“该开工了,鹭卓老师。”
我扛起摄像机,强迫自己将镜头转向导演的方向,手指搭上录制键,动作标准而稳定。镜头是我的盾牌,也是我的囚笼。透过它冰冷的玻璃,世界被切割成方寸,所有的情绪都必须被强行过滤。
“咔哒。”
细微的嗡鸣声响起。
取景框里,是导演布置任务的画面,是其他成员们活动手脚准备劳作的场景,是鹭卓担忧却不得不收回的目光……还有,那个始终背对着镜头、散发着冰冷疏离气息的陈少熙的背影。
他无视我的存在,而我,也必须无视他无视我的姿态。
记录,继续。
只是这一次,镜头后的世界,早己天翻地覆。每一次按下录制键,都像是在心口那道新鲜的、血淋淋的伤口上,又重重地碾过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