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泥土的气息,带着夜晚的凉意和草木的清香,汹涌地灌入肺腑,洗刷着被污浊言语堵塞的胸腔。风掠过耳畔,带走皮肤上最后一丝白日的燥热。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轻微的脚步声,踩在松软的泥土上,由远及近。
我倏地睁开眼,警惕地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月光勾勒出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正穿过稀疏的秧苗,朝我这边走来。工装裤的轮廓,利落的短发,行走间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难以驯服的劲儿。
陈少熙。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身体下意识地绷紧,手指蜷缩起来,几乎要立刻抓起身边的摄像机作为屏障。他怎么会来这里?这片远离宿舍和拍摄核心区的偏僻角落?
他越走越近,月光清晰地照亮了他的脸。没有了白天的戾气和汗水,那张脸在清辉下显得轮廓分明,甚至带着一丝平日里罕见的、近乎脆弱的苍白。他的眉头微微蹙着,眼神不再是纯粹的冰冷厌恶,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探究、挣扎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犹豫?
他在距离我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夜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他沉默地看着我,目光扫过我放在一旁的摄像机,又落回我的脸上。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虫鸣声在两人之间流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在我以为他会像白天一样,丢下一句刻薄的嘲讽然后转身离开时,他却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路老师。”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响起,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却不再是白天那种淬了冰的锋利,反而透着一股……生涩的、几乎可以称之为“客气”的意味。
我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月光下,他的眼神躲闪了一下,随即又强迫自己迎上我的目光。
“能……”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在克服巨大的障碍,“能教我摄影吗?”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炸得我大脑一片空白。
教我摄影?
那个白天用冰水泼我镜头、骂我是私生饭、在微博上警告“别越界”的陈少熙,现在,在深夜无人的田野,月光之下,用这种近乎恳求的语气,问我能不能教他摄影?
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全身。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疲惫和压力出现了幻听。
我僵在原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死死地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戏谑或嘲弄的痕迹。
然而,没有。
月光清晰地照见他紧绷的下颌线,和那双浅褐色瞳孔深处,翻涌着的、极其复杂而真实的情绪——有挣扎,有难堪,有孤注一掷的决绝,甚至……还有一丝近乎卑微的恳求?这与他白天那副生人勿近的冷酷模样判若两人。
“你……”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几乎发不出完整的音节,“你说什么?”
陈少熙似乎被我的反应刺了一下,眼神又冷硬了几分,但那股生涩的客气并未完全消失。他避开我的目光,看向我身旁那台沉默的摄像机,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意味:
“用这个当学费。”
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摊开了紧握的右手。
月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他的掌心。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枚小小的、金属质地的物件。
边缘有些磨损,颜色是深沉的古铜色,造型是简单的几何扣环,中间镶嵌着一小块深色的、早己干涸凝固的……暗红色印记。
像一块陈旧的血痂。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而猛地收缩!
那枚染血的护膝扣!
正是三年前那个雪夜,我以“麦田守望镜头”的身份,匿名寄给那个在冰冷练习室里、膝盖渗血、孤独蜷缩在镜前的少年练习生——陈少熙的护膝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