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辑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鹭卓探进半个身子,手里端着一个保温桶。
“遥遥……”他小声唤道,语气带着十二分的小心翼翼和愧疚,目光在我扣着的手机和苍白的脸上扫过,“还没吃晚饭吧?我让厨房给你留了点粥,还有…你爱吃的糖醋小排。”他走进来,将保温桶放在我旁边的桌子上。
我没有看他,视线依旧停留在屏幕上流动的画面:“放那儿吧,谢谢鹭卓老师。我还不饿。”
“鹭卓老师”这个称呼,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得鹭卓身体微微一僵。他站在桌边,双手局促地搓着,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遥遥……”他声音有些发涩,“对不起…今天…在办公室,我…我不是故意……”
“鹭卓老师,”我打断他,终于转过头,目光平静地落在他写满懊悔的脸上,“现在是工作时间。而且,道歉声明己经发了,这件事翻篇了。节目组安排我拍外围,我会做好分内事。你不用这样。”
我的语气很淡,带着一种刻意的公事公办,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工作安排。这份疏离,比任何抱怨和指责都更让鹭卓难受。
他张了张嘴,看着我这副拒人千里的样子,眼底的痛色更深了。他了解我,知道我这副平静外壳下藏着怎样的倔强和委屈。
“好…好…”他艰难地点头,声音低了下去,“那你…记得吃点东西。还有…少熙他……”他欲言又止,似乎在斟酌词句,“他…今天下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晚饭也没出来吃。我找他谈过,他…他还是很抵触,听不进解释……他认定你…别有用心。”鹭卓的声音充满了无奈和挫败,“他那个人,认死理,又因为以前的事……对镜头特别敏感,尤其……尤其是那种……”
他的话没说完,但我们都明白。尤其是那种“麦田守望镜头”式的、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带着强烈个人凝视的拍摄方式。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陈少熙的抵触和鹭卓的无力感,像两股沉重的压力,挤压着胸腔里仅存的氧气。
“我知道了。”我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屏幕,“他的情绪是他的事。我的工作是记录,不是疗愈。我会避开他。” 声音依旧平平,听不出波澜。
鹭卓看着我,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像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背负上了更沉重的东西。“那你…早点休息。”他低声说完,脚步沉重地离开了剪辑室,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电脑风扇的嗡鸣和屏幕的光。我盯着那个标记着“待处理”的文件夹,里面那个沉默而疲惫的身影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手指无意识地蜷起,指甲再次掐进掌心。
不知过了多久,胃里传来一阵细微的绞痛,提醒着我身体的抗议。我瞥了一眼旁边早己凉透的保温桶,没有丝毫食欲。
合上电脑,我扛起摄像机,像扛着最后的武器和伙伴,走出了剪辑室。夜晚的田野,凉意沁人,白天的燥热被晚风吹散,空气中弥漫着更加浓郁的青草和泥土的芳香。远处村庄的灯火零星点缀着黑暗的轮廓。
我没有回宿舍,而是漫无目的地朝着更僻静的、还未完全开垦的田地边缘走去。远离人群,远离喧嚣,远离那些无形的目光和压力。我需要这片空旷的、沉默的土地。
月光清冷如水,洒在广袤的田野上,将起伏的田垄勾勒出柔和的银边。远处的水面倒映着破碎的月影,随着微风轻轻荡漾。万籁俱寂,只有偶尔几声虫鸣,更显空旷。
我找到一处干燥的田埂坐下,将摄像机放在身旁。没有开机,只是静静地坐着,仰头望着深邃的夜空。繁星点点,银河隐约可见。城市里难得一见的浩瀚星空,此刻像一块缀满碎钻的黑色丝绒,铺展在头顶,带着一种包容一切的、亘古的宁静。
白天的屈辱、网络的谩骂、鹭卓的愧疚、陈少熙的冰冷厌恶……在这片浩瀚星空下,似乎被稀释了,变得渺小而遥远。只有肩头被摄像机压出的酸痛,和脸上被晚风吹拂的微凉,提醒着我现实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