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熙!”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急切和惊愕,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鹭卓!我猛地循声望去,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表哥鹭卓正从远处另一片水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过来,溅起的泥水沾满了他的裤腿。他脸上惯常的温和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眉头紧锁,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焦急,目光在我狼狈滴水的脸上和被水渍污染的摄像机之间快速来回扫视。他跑得有些急,呼吸微促,显然是看到了刚才那惊心一幕。
“你干什么呢!”鹭卓终于冲到近前,带着一身泥水和汗味的气息,语气里是压不住的怒意和责备,他一把抓住陈少熙的手臂,试图将他拉开一点距离,“疯了吗?这是新来的路老师!节目组的跟拍PD!”
陈少熙被鹭卓拽得身体晃了一下,但他只是极其冷淡地扫了一眼鹭卓抓着他胳膊的手,随即目光又落回我脸上。那眼神里的冰没有丝毫融化,反而因为鹭卓的介入,又多了一丝被冒犯的烦躁。
“跟拍PD?”他嗤笑一声,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浓浓的质疑和不屑,目光锐利地刮过我被水打湿、略显苍白的脸,“鹭卓,你确定?不是哪个混进来的‘站姐’、‘私生’换了身皮?这眼神,这架势……”他微微扬起下巴,眼神像探照灯一样在我脸上逡巡,“我太熟悉了。”
他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
鹭卓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抓着陈少熙胳膊的手更用力了些,指节都泛白了。“陈少熙!你胡说什么!这是我……”他话到嘴边猛地刹住车,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禁忌,硬生生把“表妹”两个字咽了回去,脸色憋得有些发红,转而加重了语气强调,“这是台里正经派来的!导演亲自打过招呼的!路知遥老师!”
他急切地看向我,眼神里带着安抚和恳求:“路老师,对不起对不起!少熙他…他可能有点误会!他平时不是这样的!”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真切的歉意和慌乱,目光在我脸上逡巡,似乎在确认我有没有受伤。
“误会?”陈少熙冷冷地重复了一遍,手臂猛地一挣,甩开了鹭卓的钳制。他上前半步,几乎要撞到我面前,那股强烈的压迫感再次袭来。他的目光不再看我,而是死死盯着我肩上那台还在滴水的摄像机镜头,仿佛那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东西。
“我讨厌镜头。”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狠劲,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砸进我耳朵里,“尤其是,像你这样、躲在机器后面、自以为是的眼睛。”
他说完,再没看我和鹭卓一眼,猛地转身,带着一身生人勿近的戾气,大步流星地朝着远处节目组临时搭建的休息棚走去。背影决绝,仿佛多停留一秒都嫌脏。
田埂上只剩下我和鹭卓,还有远处几个被这边动静吸引、探头探脑张望的工作人员。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味、汗味和一种令人难堪的寂静。
“遥遥……”鹭卓的声音带着一种无措的沙哑,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心疼和巨大的歉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你…你没事吧?脸…脸疼不疼?” 他伸出手,似乎想帮我擦掉脸上的水渍,又觉得不妥,尴尬地停在半空。
我深吸一口气,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混合着冰水残留的凉意涌入肺腑,试图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和眼眶的酸胀。肩上的摄像机变得异常沉重,冰冷的湿意透过薄薄的T恤布料,持续不断地渗透进来,提醒着刚才那场猝不及防的羞辱。
“没事,哥。”我开口,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只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避开鹭卓伸过来的手,自己抬起胳膊,用同样湿漉漉的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把水渍和可能滑落的狼狈一起擦掉。动作有些粗暴,脸颊被布料摩擦得微微刺痛。
“机器…机器好像没进水,UV镜碎了。”我强迫自己的目光落在摄像机上,检查着状况,声音刻意放得平首,像是在汇报工作,“换个镜片就行,不影响使用。”
我不敢看鹭卓的眼睛。我知道那里一定盛满了担忧和自责。我更不敢去想陈少熙最后那句话——“像你这样、躲在机器后面、自以为是的眼睛”。每一个字都像烙印,烫在心口。
“我去处理一下。”我低声说了一句,不等鹭卓回应,便扛着那台滴水的、象征着我此刻所有难堪的机器,转身朝着休息棚旁边临时堆放器材的遮阳棚走去。脚步有些虚浮,踩在松软的田埂上,深一脚浅一脚。
身后,鹭卓似乎想追上来,又停住了脚步,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消散在燥热的空气里。
遮阳棚下堆放着各种拍摄器材箱和三脚架,相对僻静。我把摄像机小心地放在一个空箱子上,动作有些僵硬。水滴顺着机壳流下,在箱子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手指终于不再掩饰地颤抖起来。我翻出清洁布,机械地擦拭着机身和镜头卡口附近的水痕。破碎的UV镜片像蛛网一样裂开,尖锐的边缘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指尖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裂痕,仿佛那是陈少熙目光的碎片。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被冰水泼过、又被烈日灼烧的皮肤,带来一阵阵难言的刺痛。那瓶水是冰的,泼在脸上的瞬间是刺骨的寒,可此刻,残留的水珠被阳光蒸发,皮肤却像被烙铁烫过一样灼热。
遮阳棚的塑料布被风吹得哗啦作响,远处田地里其他成员的说笑声、农技员的指导声、拖拉机的突突声……各种声音混杂着传来,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只有陈少熙那句冰冷刺骨的“私生饭也配当跟拍PD?”和最后那句带着深恶痛绝的“讨厌镜头”,如同魔咒般在耳边反复回响,异常清晰。
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攥住了湿漉漉的清洁布。布料粗糙的纤维摩擦着掌心。视线落在破碎的UV镜片上,那蛛网般的裂痕,扭曲地映出自己同样狼狈而苍白的脸孔。
三年前那个雪夜,冰冷的练习室地板……膝盖渗出的血在惨白灯光下刺目的红……少年蜷缩在巨大落地镜前的孤独背影……还有那张被我按下快门、最终引爆热搜的《血与镜》生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