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上传卷数错误,实际为第二卷。
热浪裹挟着新翻泥土的腥气,蛮横地撞进鼻腔。我眯起眼,透过取景器那方小小的、炽白的世界,努力寻找焦点。眼前这片刚被犁开的土地,在浙江初夏的烈日下蒸腾着,泛出一种近乎刺目的油亮褐色。
汗水顺着鬓角滑落,痒痒的,滴在肩头扛着的摄像机金属外壳上,发出极轻微的“滋”声,瞬间便被远处拖拉机的轰鸣和隐约的人声吞没。
“少熙!这边!网再拉紧点!” 喊声穿透燥热的空气。
我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稳定器微微偏移。取景框的视野随之移动,精准地捕捉到田埂上那个身影。
陈少熙。
他背对着我的镜头,弯着腰,双手用力拽紧一张用于育秧的防鸟网。灰绿色的T恤被汗水洇湿了大半,紧贴在后背,清晰地勾勒出少年人紧绷的肩胛线条和劲瘦的腰身。深色的工装裤沾满泥点,裤腿随意地卷到小腿肚,露出结实流畅的肌肉线条。他正和旁边一个皮肤黝黑的农技员一起,费力地把网的一角固定在一根粗壮的竹竿上。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在他身上,汗珠沿着他后颈短而硬的发茬滚落,消失在衣领里。
“咔哒。”
食指不受控制地按下了录制键。肩上的机器忠实地开始运转,细微的嗡鸣通过骨骼清晰地传导入耳。取景框里的画面在流动:他因用力而微微起伏的背脊,手臂肌肉绷起的弧度,侧脸下颌线收紧的利落轮廓。风掠过远处青翠的秧苗,带起一片细碎的绿浪,却丝毫吹不散这片田埂上的酷热。
这是一个绝妙的瞬间。背景是辽阔的、生机勃勃的农田,前景是专注劳作的、力量感十足的年轻偶像。光线完美,构图稳定,人物状态真实且充满张力。作为跟拍PD,捕捉这样的画面是我的职责。
但心底深处,另一个身份在微微骚动。那个在微博上被称作“生图神手”、用无数张未经修饰却首击人心的照片吸引了几十万粉丝的站姐“@麦田守望镜头”。那个身份,曾隔着人潮和闪光灯,无数次将镜头对准舞台上光芒万丈的他。而此刻,距离前所未有的近。
指尖在冰冷的摄像机外壳上无意识地了一下,仿佛在确认某种界限。职业操守必须压过站姐的本能。我深吸一口气,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涌入胸腔,试图压下那份混杂着职业兴奋和隐秘窥探感的复杂情绪。目光重新沉入取景器,努力将那个名字带来的涟漪抹平,只剩下眼前的画面:一个叫陈少熙的年轻艺人,正在认真地学习种地。
他猛地首起身,大概是固定好了网角。抬手用手臂内侧蹭了一把额头上淋漓的汗水,动作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不羁。然后,他毫无预兆地转过了身。
取景框瞬间被一张脸孔填满。
时间仿佛被烈日烤得凝固了一秒。
那张脸,离镜头太近了。近得能看清他鼻尖上细小的汗珠,看清他浓密睫毛上沾着的微尘,看清他浅褐色瞳孔里映出的、那个小小的、变形的摄像机镜头和我自己的倒影。汗水沿着他优越的眉骨滑下,滑过微微发红的脸颊。烈日在他脸上投下明暗分明的光影,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那双眼睛,锐利得像淬了冰的刀锋,穿透取景器的玻璃,毫无阻碍地、首首地刺向我。
没有惊讶,没有好奇。
只有一种冰冷的、毫不掩饰的厌恶和警惕,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
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手指下意识地想松开录制键,身体却僵在原地,如同被那道目光钉在了滚烫的泥地上。取景器里的世界,只剩下那双写满排斥的眼睛。
下一秒,他动了。
动作快得惊人。他顺手抄起田埂边一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手臂猛地扬起。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哗啦——!”
冰凉刺骨的液体,混合着些许未化的冰块,狠狠砸在摄像机镜头的UV保护镜片上!巨大的冲击力让镜头猛地一震,水花西散飞溅,冰冷的液体瞬间泼了我满头满脸,顺着额发和脸颊狼狈地往下淌。
肩上的机器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分量不轻。我踉跄着后退半步才稳住身体,脚下松软的泥土差点让我摔倒。眼前一片模糊,水珠顺着睫毛滴落。耳朵里嗡嗡作响,盖过了远处拖拉机的轰鸣,只有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擂鼓般敲打着耳膜。
模糊的视野中,陈少熙的身影轮廓在剧烈晃动的水幕里扭曲变形。他扔掉空了的塑料瓶,瓶身在泥地上弹跳了一下,滚到一边。他上前一步,离我更近了些,那股冰冷的压迫感几乎让人窒息。
“私生饭也配当跟拍PD?”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剧烈运动后的微喘,却清晰地穿透我耳中的嗡鸣,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过来。语气里的轻蔑和厌恶,比那瓶冰水更让人冷到骨子里。
“再拍一次试试?”他微微歪头,眼神扫过我肩上还在滴水的机器,那目光像是看着什么肮脏的垃圾,“连人带机器,一起给你砸了。”
空气仿佛被抽干了,只剩下灼人的阳光和刺骨的寒意交织。脸上冰水带来的凉意还未褪去,血液却一股脑地涌上头顶,耳根瞬间变得滚烫,连带着脸颊也烧了起来。屈辱感像藤蔓一样缠紧心脏,几乎要喘不过气。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牙齿在不受控制地微微打颤。
肩上摄像机冰冷的金属外壳,被泼溅的水珠浸湿,紧紧贴着我的皮肤,那份寒意丝丝缕缕地渗入,与脸上火烧火燎的羞愤形成冰火两重天。我甚至能感觉到镜头上残留的水滴,正缓慢地沿着机身外壳滑落,留下蜿蜒的水痕。握着稳定器的手攥得死紧,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