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的黑暗如同冰冷的铁幕,死死压着静思苑的每一寸角落。破窗漏进的几缕月光,惨白得没有一丝温度,在地面上投下扭曲的、如同鬼爪般的斑驳印记。屋内,血腥味、草药味和腐朽的霉气在凝滞的空气中发酵,沉甸甸地压在人的胸口。
李澈如同泥塑木雕般坐在脚踏上,背脊紧贴着冰冷刺骨的墙壁。黑暗吞噬了他的轮廓,只有一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如同潜伏在深渊中的凶兽,死死盯着屋顶的方向。方才那如同夜枭掠过的细微声响早己消失,但那股无形的、充满恶意的窥伺感,却如同跗骨之蛆,依旧缠绕在每一寸空气里,久久不散。
王嬷嬷的报复,比预想的更快,更肆无忌惮!毒打青萍只是第一步,这深夜里派出的“夜枭”,才是真正的杀招!这静思苑,己不再是冷宫,而是变成了一个透明的囚笼,他和青萍的每一次呼吸,都暴露在那些躲在暗处的眼睛之下!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爬行,每一息都带着冰冷的绝望。青萍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痛苦的痉挛都牵动着李澈紧绷的神经。高烧如同无形的烙铁,持续灼烤着她脆弱的生命。没有药,没有退热的手段,御赐山参那点微薄的药力,如同杯水车薪,根本无法阻挡死神冰冷的脚步。
曹谨……还没有回来。
李澈的心一点点沉入冰窟。老太监离开多久了?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这深宫夜晚如同巨兽的肠胃,每一步都可能踏进致命的陷阱。他是否被王嬷嬷的人截住了?是否遭遇了不测?还是……在那些盘根错节的底层门路前,彻底碰壁,正绝望地徘徊在冰冷的宫墙夹道里?
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冷的愤怒如同毒藤,死死缠绕着李澈的心脏。他空有现代人的见识和谋略,却困在这具孱弱不堪、孤立无援的躯壳里,眼睁睁看着唯一可用之人走向毁灭,看着唯一对他展现忠诚的生命在眼前流逝!
他不能坐以待毙!
李澈猛地睁开眼,黑暗中,那双眸子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光芒。他不能再枯等曹谨!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有一丝渺茫的希望!
他悄无声息地站起身,如同融入黑暗的影子,避开地上那几块惨白的月光光斑。他摸索着走到桌边,指尖触碰到那个盖着明黄锦缎的紫檀木托盘。里面,御赐的黄芪还剩下一些。他摸索着拿起几块,又摸索到桌上那个盛着清水的粗瓷碗。
没有工具,他就用牙齿!将坚硬的黄芪狠狠咬碎,再吐入手心,用尽全力揉搓、挤压!苦涩的汁液混合着唾液,带着泥土和草根的气息,滴入碗中的清水里。他反复做着这徒劳而粗陋的动作,首到牙齿酸痛,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碗中的水终于染上了一层浑浊的棕黄色。
他端着这碗散发着古怪气味的浑浊药汤,回到床榻边。黑暗中,他摸索着青萍滚烫的脸颊,小心翼翼地掰开她干裂的嘴唇,将那苦涩的液体一点点、极其缓慢地灌进去。
“喝下去……青萍……喝下去……” 他低沉的声音在死寂中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咒语般的命令力量。
或许是这声音的刺激,或许是那苦涩药汁的刺激,青萍在昏迷中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痛苦地蜷缩,但喉咙里还是艰难地吞咽了几下,将一部分药汁咽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李澈再次退回黑暗的角落,如同蛰伏的猎豹。他强迫自己冷静,将所有的感知投向窗外,投向那片吞噬了曹谨的、无边无际的黑暗。
时间,在绝望的煎熬中,又不知流逝了多少。
就在李澈心中的最后一丝火苗也即将被冰冷的黑暗吞噬时——
“咯……咯吱……”
静思苑那扇破旧的院门,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仿佛被什么东西极其缓慢地推开的声响!
不是被粗暴撞开!而是带着一种小心翼翼、近乎绝望的试探!
李澈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耳朵竖得像天线!
紧接着,一阵极其轻微、如同踩在棉花上的脚步声,伴随着压抑到极致的、如同破风箱般粗重的喘息,在庭院里响起!那脚步声踉跄、拖沓,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仿佛随时会倒下!
是曹谨!他还活着!
李澈的心脏狂跳起来!但他依旧没有动,依旧隐在绝对的黑暗里,目光如电般投向门口的方向。屋顶上的“夜枭”是否还在?曹谨是否被跟踪?他必须确认!
脚步声在门口停住,粗重的喘息声清晰可闻,带着无法掩饰的痛苦和疲惫。接着,是门帘被一只颤抖的手极其缓慢掀开的细微声响。
一个佝偻得几乎要蜷缩成一团的黑影,踉跄着撞了进来!浓烈的血腥味瞬间盖过了屋内的其他气味!比青萍身上的更加浓烈、更加刺鼻!
“殿……殿下……” 曹谨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砾摩擦,带着一种濒死的虚弱和急切。
李澈不再犹豫,迅速点燃了桌上那盏微弱的油灯。昏黄跳跃的光线瞬间驱散了一小片黑暗,也照亮了门口那个如同从地狱爬回来的身影!
曹谨的模样,让李澈的瞳孔骤然收缩!
老太监身上的青色内侍服几乎被撕成了褴褛的布条,上面布满了尘土、泥泞和……大片大片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色血迹!他的脸上、手上布满了青紫的瘀痕和细小的伤口,一只眼睛肿得只剩下一条缝,嘴角撕裂,还在不断渗出鲜血!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左臂,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软软地垂着,明显是脱臼或者骨折了!他整个人如同被一群恶狼撕咬过,每喘一口气都带着剧痛,佝偻的身体摇摇欲坠,全靠右手死死攥着一个用破布包裹着的、鼓鼓囊囊的东西撑着!
“曹谨!” 李澈一步上前,扶住老太监几乎要栽倒的身体。入手处一片冰冷黏腻,全是血和冷汗!
“药……殿下……药……” 曹谨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最后一点执念的光,他颤抖着将右手那个沾满血污的破布包裹塞到李澈手里,声音破碎不堪,“……老奴……弄到了……退热的……金疮药……还有……一点……干净的……布……” 话未说完,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猛地一软,彻底失去了意识,瘫倒在李澈的臂弯里。
破布包裹入手沉甸甸的,带着曹谨身体的余温,也带着浓重的血腥和一种……若有若无的、奇异的土腥味。李澈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曹谨付出了怎样的代价?!他遭遇了什么?!
但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他迅速将昏迷的曹谨小心地放在地上,解开那个染血的包裹。
包裹里东西不多,但每一样都至关重要:一小包用油纸仔细包着的褐色粉末(应该是退热的柴胡之类),一小瓶浑浊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药油(显然是劣质的金疮药),还有一小卷虽然粗糙但还算干净的麻布。
李澈的目光锐利如刀,迅速扫过这些救命的东西。他的指尖在触碰到那包退热药粉时,极其细微地停顿了一下。药粉的质地……似乎有些过于细腻?颜色也略深?他凑近闻了闻,除了药材的苦涩,似乎……还混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甜腻气息?
这气息极其微弱,几乎被药味和血腥掩盖,若非李澈前世对某些特殊药物有过接触,加上此刻精神高度集中,几乎无法察觉!
有问题!
李澈的心猛地一沉!如同掉进冰窟!王嬷嬷!一定是她!她料到了曹谨会去寻药!她的人截住了他,毒打了他,然后……在他拼死带回的救命药里,做了手脚!这包所谓的“退热药”,恐怕是催命的毒药!
好狠!好毒!不仅要青萍死,还要他亲手将毒药喂下去!不仅要肉体消灭,还要在精神上给予最残忍的折磨!
一股冰冷的杀意,如同火山岩浆,瞬间冲垮了李澈所有的理智!他猛地攥紧了那包药粉,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眼中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
就在这时——
“呃……” 床榻上的青萍发出一声更加痛苦的呻吟,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脸色由潮红转为一种可怕的青灰,呼吸急促得如同鼓风机,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
高烧引发了痉挛!再不降温,她随时可能脑损伤甚至死亡!
李澈猛地回头,看着青萍濒死的挣扎,又低头看着手中那包带着诡异甜腻气息的“救命药”,再看着地上昏迷不醒、浑身浴血的曹谨……
绝望!从未有过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救?还是不救?
用这包可能是毒药的粉末?还是眼睁睁看着她抽搐至死?
冰冷的月光,昏黄的灯焰,地上两滩刺目的血迹(青萍的,曹谨的),交织成一幅残酷而血腥的画卷。
李澈站在血泊和绝望的中心,如同被困在风暴眼的孤舟。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破败的屋顶,仿佛要刺破这深宫无尽的黑暗,刺向那高高在上的、冷漠无情的苍穹。
袖中的手,死死攥着那包滚烫的“药粉”,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无声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