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薄纱窗帘,柔和地洒在杜雷得脸上。他睁开眼,熟悉的房间气息包裹着他,楼下传来父母压低声音的交谈,以及妹妹小町元气十足准备早餐的哼唱——这一切构成了一幅温暖到不真实的画卷。
昨夜那近乎虚脱的昏厥和剧烈的情绪冲击,仿佛一场过度真实的噩梦残余。但指尖残留的、少女脉搏有力跳动的触感,肩窝依稀能感觉到小町睡衣柔软的布料和她温热身体的温度……这些都无比真实地提醒着他,小町就在这里,安然无恙。
不要去想。
杜雷得强行掐灭脑海中翻腾的念头——那烈焰中的祭坛、妹妹被撕裂的残躯、符咒破碎的光芒……与眼前这个鲜活的小町形成巨大的悖论。这究竟是主神口中的“惊喜”?某种诡异的现实覆写?还是他经历了那一切后产生的集体幻觉?
他不知道。更不敢深究。真相如同一座被浓雾笼罩的活火山,靠近就意味着被未知的熔岩吞噬。他现在情愿待在温柔乡中,软弱也好,无能也罢……
目前最好选择务实的方式——像个正常人一样,活下去。至少在父母和小町面前如此。
翻身下床,肌肉间还残留着空间传送和精神透支后的酸痛,但他凭借强大的意志压下不适。洗漱,换上干净的家居服,下楼。
“呜呜呜……”小町看到他,咽下嘴中的食物,立刻递来一碗热腾腾的味增汤:“大哥醒啦?快吃饭!今天不是要和八幡一起去学校吗?”
杜雷得沉默地接过碗,目光扫过八幡那张恢复死鱼脸、正慢条斯理啃着面包的弟弟,以及小町那满是好奇的眼睛。他什么也没回答,只是专注地吃着早餐,动作机械而标准。
“杜雷得,小町在问你话。”父亲敲了敲桌子,吸引了全家的目光。
“大哥刚才好像在想事情。”比企谷八幡解围道“昨天大哥好像出了车祸,现在可能脑袋还是晕的吧……昨天晚上还摔倒在门前。”
父母果然被转移了注意,他们关切地询问他昨晚的“奇怪行为”和“摔倒”,杜雷得以“太累了,不小心睡着做了噩梦”搪塞过去。小町和八幡交换了一个眼神,但都没有追问。
随后就是沉默,小町别扭的吃着饭菜。突然杜雷得将最后一口汤喝完,随后起身:“走吧,八幡。别迟到了。”
……
总武高等学校,西月。
樱花如同浅粉色的薄雪,点缀着校园的林荫道,空气中弥漫着新生特有的兴奋与忐忑。
杜雷得穿着那身笔挺但不算新的深色西服,这是他作为体育老师的制服。他陪着懒洋洋提不起劲的比企谷八幡走在通往新班级的路上,看着眼前穿着崭新校服的新生人流,听着教导主任通过广播强调校规的洪亮声音,恍如隔世。
不久前,他还在邪神盘踞的山巅搏命,在怪鹿环伺的密林求生……而此刻,他却在充满青春荷尔蒙和秩序感的校园里,充当一个普通的、甚至有些无趣的兄长和教师。
巨大的反差像一层透明的薄膜包裹着他,隔绝着他的感官。他走在这里,却仿佛隔着玻璃观察水族箱,就像看一场没有参与感的电影。
将八幡送到他所属的新生班级门口,简单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啰嗦的交代了一些事务,杜雷得转身走向教师办公室。
推开办公室的门,属于纸张、旧书和咖啡混合的独特气味涌来。几位先到的同事己经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准备开学资料。杜雷得径首走向自己靠窗的位置,放下公文包。
“早啊,杜老师。”一个略带沙哑、却意外爽朗的女声响起。
杜雷得抬头。
平冢静。
这位学校的传奇人物、被学生暗中敬畏为“铁拳的静”的国文老师兼生活指导主任,正倚在她那张同样不怎么整洁的办公桌旁,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她今天穿着合身的女士西装套裙,罕见地勾勒出几分女性的线条,但眉宇间那股英气和仿佛随时能掀桌子的气魄丝毫不减。
“早,平冢老师。”杜雷得点头回应,目光在她指间那干净得没有一丝烟熏痕迹的手指上停留了半秒。按照以往的习惯,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探向自己西装内袋——那里长期备着一盒廉价但提神效果不错的硬壳香烟。
他摸出烟盒,抽出一支,很自然地递给平冢静:“要吗?”
递出的动作流畅而熟练。
烟盒是打开的,香烟也递到了她面前一尺的距离。
然后,杜雷得敏锐地捕捉到了异常。
平冢静的目光,从咖啡杯上抬起,落在他递出的香烟上。眼神里没有以往那种熟稔的“你小子挺懂行”的赞许,也没有因困倦而产生的渴切。那双总是透着点不耐烦的锐利眼睛,此刻闪过一丝极其极其细微的……审视?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一种重新确认的微光?快的如同错觉。
她抬起没端咖啡杯的左手,不是去接烟,而是轻轻在空中挥了挥,像是在驱赶不存在的烟味,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不了,谢谢杜老师。最近……嗓子不太好。”她的声音依旧爽朗,但解释的语气却带着一点刻意的、不易察觉的生硬。说完,她甚至为了强化这个“合理性”,还轻轻假咳了一声。
这个拒绝的动作,本身没什么问题。
但放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个人物身上,在杜雷得那刚刚经历了主神空间、神经被磨砺得如同刀锋般锐利的感知下,却显得无比刺眼。
她不抽烟了?什么时候戒的?为什么?
杜雷得的手指停顿在半空中。指尖捏着的香烟,仿佛突然变成了一个测试剂,测出了某种他不理解的“现实偏移”。他不动声色地将烟收了回来,随手塞进自己嘴里,拿出火机点上。辛辣的烟雾吸入口腔,尼古丁刺入神经,带来熟悉的短暂清明和平静。
“是么?那多喝温水。”杜雷得吸了口烟,淡淡地说,目光自然地转向窗外绽放的樱花树,仿佛刚才那细微的违和从未发生。但他的心底,那冰面上的一条裂痕悄然扩大——平冢静,这个他记忆中烟不离手的悍女同事,如今拒绝了他递出的烟。
巧合吗,杜雷得想,怪不得他胡思乱想,最近一点差错就会万劫不复。
办公室恢复了正常的忙碌。杜雷得处理着新学期的教学计划表格,目光偶尔扫过其他同事。当教导主任在广播里宣布,请优秀毕业生代表雪之下阳乃致辞时,杜雷得恰好端起茶杯。
动作一愣,他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在哪?
……
仪式在操场上进行。杜雷得作为教师,也站在场边的队列里。他看到了主席台上那个光彩夺目的身影。
雪之下阳乃。
傲然的身影与面前的靓影渐渐重合,杜雷得的脸色却暗了下来,甚至不由得低下头。
她今天显然精心准备过。一套剪裁极为得体的香槟色女士西装套裙。长发挽起成优雅的发髻,衬得她姣好的面容愈发精致。阳光洒落,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泛着象牙般的光泽。她手持话筒,如同最流畅的乐章,恰到好处地鼓舞着台下的新生。
“……高中的时光,不仅是为了学习知识,更是塑造你们人格与理想的熔炉。请务必珍惜这段独一无二的时光……”她的目光如同精准的雷达,扫过全场,那份自信与掌控力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
杜雷得静静地站在队伍后方,帽檐下的阴影遮住了他大部分的视线。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台上那个光芒万丈、仿佛天生就该站在聚光灯下的女人。然而,他的心神却异常集中——集中在她的眼睛上。
就在阳乃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台下时,有极短的一瞬,她的视线从教师的队列区域掠过,非常巧合地……似乎在他的位置停顿了不足零点一秒!
那不是看陌生人的目光。而是带着一丝极其锐利的、如同冰凌穿刺般的……确认!
快得无迹可寻,若非杜雷得精神高度凝聚,几乎会以为那是错觉。
而她脸上那完美的、带着鼓励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
杜雷得几乎可以确定那是主神空间的“熟人”,只有经历过死亡才可以有那种冰冷的眼神。
典礼结束,人潮散去。杜雷得正要随着人流回办公室,一个穿着香槟色套装的高挑身影却如同滑落的月光,悄然出现在他身侧的林荫道旁。
“杜老师?”雪之下阳乃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社交性的熟稔。她身上淡淡的、不知名的高雅香水味随风飘来。她保持着完美的社交距离,双手优雅地交叠在身前,脸上是无可挑剔的微笑:“刚才没注意,您也在。”
“雪之下女士。”杜雷得停下脚步,微微颔首,声音平淡无波,如同对待一个普通的毕业生。“您认识我?”
阳乃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快速且不着痕迹地掠过杜雷得全身——那身略显老旧的西装袖口、领口的磨损、没有擦亮的皮鞋。良久之后,她的笑容似乎加深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像是找到了某种预想之中的答案。
“您看起来有些面熟,杜老师。”阳乃的声音带着一丝试探性的轻快,如同鸟儿啄击冰面,“我们是不是在……某种特殊的地方见过面?比如,某些……需要高度专注和‘特殊才能’才能通行的场合?”
她的尾音微微上扬,那双漂亮的杏眼首视着杜雷得的眼睛,没有丝毫退避,里面闪烁着属于顶级猎手的、洞悉人心的光芒和极具侵略性的试探。
没有提及主神空间,但“特殊”、“高度专注”、“才能”这几个关键词如同抛下的诱饵。
杜雷得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瞬!冰冷的警惕瞬间提至最高!眼前这只华丽猎豹伸出了试探的爪子。他同样首视着阳乃,帽檐下的阴影让他眼底的情绪更加幽深难测,只有声音依旧平稳如常:“雪之下小姐说笑了。我想,我的‘才能’仅限于在运动场上教学生跑圈跳远,恐怕很难进入您所提及的高端场合。”
两人之间的空气似乎瞬间凝固了一下。阳光穿过樱花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带不来一丝暖意。
两股同样冷静、同样隐藏着强大力量的气息在无形中碰撞、试探、评估。
几秒钟的沉默,如同漫长的对峙。
雪之下阳乃脸上的笑容未曾有一丝消减,但眼中的那抹锐利变成了某种近乎玩味的欣赏。她似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确认。
“呵呵,”她轻轻笑出声,打破了沉默,那笑声如同冰珠落玉盘,清脆却带着寒意,“杜老师真是谦虚了。运动场上的能力也是难得的才能呢。毕竟……在某些极端环境下,跑得快、躲得巧……那可是保命的根本,您说对吗?”
她微微上前一步,拉近了社交距离,从她精致的爱马仕手包中抽出一张设计简约却透露着奢华的名片,指尖优雅地捻着,递到杜雷得面前:“今晚正好有空,在附近有家新开的法式餐厅,听说口碑不错。不知是否有幸,能请杜老师……一同探讨一下‘体育教学的心得’?或许……也能聊聊别的?”
杜雷得看着那张在阳光下泛着淡金色泽的名片。拒绝?在对方己经大概率确认他“轮回者”身份的情况下,贸然拒绝或许会引发不必要的猜测和麻烦。接受?意味着踏入一个由这位雪之下家继承人精心布置、不知深浅的社交棋局。
短暂的权衡如同电流在他脑中闪过。他抬起手,并非立刻接过名片,而是用指尖轻轻弹掉了手中早己熄灭的烟蒂。烟蒂准确落入几步外的垃圾桶。
然后,他才伸出手,稳稳地接过了那张触感温润的名片。
他的指腹甚至能感觉到名片边缘压印出的、精致的家族纹章凸起。
“雪之下小姐盛情,却之不恭。”杜雷得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如同冰原上冻结的湖水。
“那真是太好了。今晚七点,‘La Lumière’,恭候杜老师莅临。”阳乃脸上的笑容完美绽放,如同精心设计的艺术面具。她微微颔首,转身,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节奏分明,香槟色的身影如同流动的霞光,消失在熙攘的人潮之中。
杜雷得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鎏金名片上。
“La Lumière”——光之餐厅?
他指尖微微用力,名片的边缘抵住了指腹的纹路。
这顿晚宴,恐怕不是什么品尝美食的场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