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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如注，小路颠簸如怒海孤舟。
苏夏屿的手死死按在江临腿上，方向盘在他掌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再坚持十分钟！”
他嘶吼，声音淹没在引擎的咆哮与雨刮器疯狂的刮擦声中。
江临的手突然覆上他的，冰冷，带着血痕，却在混乱中传递着一种奇异的稳定。
医院急诊的惨白灯光割破雨幕，江临踉跄着冲向抢救室，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苏夏屿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湿透的衬衫紧贴皮肤，冷得刺骨。
……
苏夏屿猛地推开门。
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消毒水刺鼻的气味，瞬间将他吞没。
他顾不上自己，目光急切地搜寻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急诊大厅里一片兵荒马乱。
担架床的滚轮声、家属焦灼的哭喊、医护人员急促的指令混杂在一起，构间最慌乱也最真实的底色。
就在这片混乱的中心，靠近抢救室那扇冰冷厚重金属门的地方，江临像一尊被遗忘在暴风雨中的石像，矗立着。
他背对着苏夏屿的方向，高大挺拔的身形在此刻显得异常孤绝。
昂贵的黑色衬衫湿透了，紧贴着他宽阔的背脊和紧绷的肩胛线，勾勒出坚硬却摇摇欲坠的轮廓。
水珠顺着他凌乱的黑发不断滴落，砸在脚下光亮的地砖上，晕开一小圈一小圈深色的水痕。
他微微低着头，一只手撑在惨白的墙壁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着死白，手背上那道被雨水泡得微微发白的伤口，在灯光下格外刺目。
另一只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指尖微微颤抖着。
苏夏屿的心被狠狠揪紧。
他见过江临的矜贵疏离，见过他刻薄伤人的冷漠，也见过他濒临失控的暴戾，却从未见过他如此……
脆弱而沉寂的模样，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和灵魂，只剩下一个沉重的躯壳在支撑着。
五年前那场冰冷的诀别所带来的尖锐刺痛，在此刻奇异地被一种更汹涌的酸涩所覆盖。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滞涩，一步步穿过嘈杂的人群，走向那个凝固的背影。
每一步，都踩在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上。
“江临。”
苏夏屿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在混乱的背景音里却清晰地传递过去。
撑在墙壁上的那只手猛地收紧，指节用力到几乎要嵌入墙皮。
江临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他的动作僵硬，带着一种难以负荷的沉重感。
当那张脸完全转过来时，苏夏屿呼吸一窒。
江临的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灰败，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干裂起皮。
雨水和汗水混合着，在他脸上留下狼狈的痕迹。
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厚重的灰烬，空洞得可怕，所有的光芒和情绪似乎都被抽干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茫然。
他看向苏夏屿，眼神却没有焦距，仿佛穿透了他，落在一个虚无缥缈的点上。
“他……在里面。”
江临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粗糙的砂纸磨过喉咙，“心梗……很凶险。”
他试图再说些什么，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是无力地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深重的阴影，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窥探。
苏夏屿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向前一步，站到了江临身边，肩膀几乎与他湿冷的衬衫相触，传递着无声的存在感。
目光越过江凌乱的发顶，落在那扇紧闭的、代表着生与死界限的金属门上。
冰冷的“抢救中”三个字，像烙铁一样烫在视网膜上。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急诊大厅的喧嚣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只剩下他们两人和那扇门之间死寂的沉默。
苏夏屿能清晰地听到江临压抑在喉咙深处的、极其细微的抽气声，感受到他身体无法控制的、轻微的颤抖。
那颤抖透过两人之间微小的距离，无声地传递过来，带着一种冰冷的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己有一个世纪。
抢救室旁边一扇不起眼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无菌手术服、戴着口罩的医生走了出来，目光在人群中快速扫视。
“江临先生？江临先生在吗？”
江临像是被电流击中，猛地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睛瞬间爆发出骇人的亮光，死死攥住医生，身体绷得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
苏夏屿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我是！”
江临的声音急促而破碎。
医生快步走过来，语速很快但清晰：“江先生，您父亲江董的情况初步稳定下来了！心肌梗塞的位置很凶险，万幸送医还算及时，我们第一时间做了介入手术，开通了堵塞的血管，放入了支架。现在生命体征暂时平稳，己经转入ICU（重症监护室）进行严密观察。”
紧绷的弦骤然断裂。
江临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晃了一下，仿佛下一秒就要栽倒。
苏夏屿眼疾手快，几乎是本能地伸手，一把扶住了他的手臂。
入手一片冰冷湿滑的衬衫布料下，是坚硬却微微颤抖的肌肉。
“暂时……脱离危险了？”
江临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死死盯着医生，像是在确认一个虚幻的奇迹。
“对，暂时脱离危险期了！”
医生肯定地点头，语气带着一丝职业性的宽慰，“但接下来的二十西小时到七十二小时是重要观察期，ICU会有最专业的团队监护。家属暂时不能探视，请在外面耐心等待。”
医生又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匆匆离开了。
留下江临和苏夏屿站在原地。
江临依旧死死抓着苏夏屿扶住他手臂的手，力道大得惊人，仿佛那是唯一能支撑他站立的浮木。
他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带着巨大震颤地呼了出来。
那口积压在胸腔里、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浊气，终于找到了出口。
肩膀猛地垮塌下来，卸去了千斤重担，整个人却因这瞬间的松懈而显得更加摇摇欲坠。
“暂时……没事了……”他喃喃地重复着医生的话，声音轻得像羽毛，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
“嗯，暂时没事了。”
苏夏屿低声回应，声音同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他感到江临抓着他的手，力道在一点点卸去，只剩下冰冷和微微的颤抖。
那冰冷的温度顺着皮肤渗透，一首凉到苏夏屿的心底。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抽回自己的手，任由江临那冰冷湿透的指尖搭在他的腕骨上。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年轻女孩小跑着过来，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最后落在苏夏屿身上，带着一丝探寻和确认：“请问，您就是苏先生吗？”
苏夏屿微微一怔：“我是。有什么事？”
护士松了口气，语速很快：“太好了！麻烦您跟我来一下好吗？江夫人，就是江董的太太，在那边休息室。她刚刚清醒过来，情绪非常激动，一首在问‘苏先生’在哪里，说一定要见到您。”
护士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为难，“我们劝她休息，但她坚持……她说只有见到您才安心。”
苏夏屿的心猛地一沉。
江夫人……要见他？
在这种时候？
他下意识地看向江临。
江临显然也听到了护士的话，灰败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惊讶、了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他缓缓松开了抓着苏夏屿的手，那只手无力地垂落回身侧，指尖还在细微地颤着。他避开了苏夏屿询问的目光，视线投向休息室的方向，声音低沉而疲惫：“去吧。我妈她……大概是吓坏了。”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涩然，“她知道你……一首都知道。”
最后那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苏夏屿心中激起巨大的涟漪。
江夫人一首都知道他的存在？
在江临当年选择用最伤人的方式“保护”他、将他驱逐出生活之后？
这其中的含义，沉重得让他一时有些难以消化。
“好，我这就过去。”
苏夏屿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对护士点了点头。
他再次看向江临，对方依旧侧对着他，目光胶着在ICU紧闭的大门上，侧脸线条紧绷而脆弱，湿透的衬衫勾勒出肩背僵硬的弧度。
苏夏屿不再多言，跟着护士穿过嘈杂的急诊大厅，走向角落一间安静的休息室。
门被推开，一股消毒水味混合着淡淡女士香水的气息扑面而来。
休息室不大，灯光调得比较柔和。
靠墙的长沙发上，坐着一个穿着考究丝质旗袍、外面披着一件医院薄毯的妇人。
她看起来保养得宜，只是此刻脸色苍白如纸，精心打理的发髻有些散乱，几缕发丝狼狈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和颊边。
她双手紧紧交握着放在膝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着抖，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里面盛满了尚未褪尽的巨大惊恐和无助。
听到开门声，江夫人猛地抬起头。
当看清走进来的是苏夏屿时，她空洞的眼睛骤然亮起一簇微弱却急切的光，像是溺水的人终于看到了浮木。
“苏……苏先生？”
她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不确定，挣扎着想站起来。
“江夫人，您坐着就好！”
苏夏屿连忙快步上前，温声阻止。
他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椅上坐下，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姿态却带着安抚性的温和，“您别担心，江董的手术很成功，医生说暂时脱离危险了，现在在ICU观察。”
“真……真的？”
江夫人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声音哽咽得不成调。
“老江他……他当时……脸都紫了……叫也叫不醒……我……我吓死了……”
巨大的恐惧和此刻得知丈夫平安的释然交织在一起，让她再也无法维持平日的雍容，像个受惊的孩子一样泣不成声。
“是真的，夫人。”
苏夏屿的声音放得更缓，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人心的力量，“医生亲口说的，手术很顺利。您要保重自己，江董醒来看到您好好的，才会更安心。”
他拿起旁边桌上的一次性水杯，倒了杯温水，轻轻递过去。
“喝点水，缓一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