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江临终于煎好了两个形状不太规则但颜色尚可的鸡蛋和几片边缘有些焦脆的培根。
他用厨房纸巾企图吸掉煎蛋上多余的油,却发现效果不佳。
接下来是组装。
他拿出三片吐司面包。
他记得苏夏屿喜欢三明治切边?
但他不确定现在还是不是。
保险起见,他没切。
在光洁的白色料理台上,他郑重其事地铺开三片面包,如同在签署重要文件。
拿起沙拉酱瓶子,他迟疑了一下——
该挤多少?
挤在哪里?
他努力回忆苏夏屿的习惯……
似乎是挤在面包上?他看着瓶子口,尝试着轻轻一挤——
噗叽!
一大坨乳白色的酱料猝不及防地喷涌而出,完全不受控制地塌在了面包片中央,像一场小型雪崩。
“……!”
江临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汗。
他手忙脚乱地想用勺子刮掉一些,却弄得面包片边缘也沾上了酱料,场面一度十分狼狈。
他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冷静。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拿起生菜叶,清洗,甩干水珠。
结果用力过猛,甩了自己一脸水。
他愣了一秒,还是把生菜叶铺在了那片惨遭沙拉酱蹂躏的面包上,企图用翠绿的颜色遮挡住一部分“灾难现场”。
接着是西红柿片。
他拿起锋利的厨刀,屏住呼吸,全神贯注,一刀切下——
西红柿片厚薄不均,有的地方薄得透明,有的地方却厚得像一块小饼。
他抿了抿唇,挑选了相对能看的两片,叠放在生菜上。
然后是培根和煎蛋。
培根还好,形状基本固定。
煎蛋……
他看着盘子里那两个边缘崎岖不平、形状颇有个性的煎蛋,闭了闭眼,硬着头皮选了一个稍微圆润点的放上去。
最后是芝士片,这个最简单,撕开包装盖上去。
现在,是盖上另一片面包的关键时刻!
他拿起第三片面包,小心地对准下方那堆摇摇欲坠、层次分明的“建筑”——
生菜叶子倔强地探出边缘,西红柿不甘寂寞地滑向一侧,煎蛋的弧度拒绝被完全覆盖……
江临屏住呼吸,两只手稳稳地捏着上下两片面包,如同端着最精密的仪器,缓缓地、坚定地合拢!
“噗嗤……”
轻微但清晰的声音响起。
一股粉红色的西红柿汁液混合着少许沙拉酱,从三明治的一侧边缘,顽强地、不容忽视地挤压了出来,沾在了他修长干净的手指上。
江临:“……”
他看着手指上那抹刺眼的、黏糊糊的粉红色污渍,又看看手中这个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小型地质构造运动、层次扭曲、酱汁外溢的三明治,英俊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空白的表情。
他想起了自己主持并购案时那份完美无缺、逻辑严谨的PPT报告……
再看看眼前这个歪歪扭扭的灾难现场,强烈的挫败感如同冷水当头浇下。
五个月止损期的第一课,第一份答卷……惨不忍睹。
就在他盯着那滩逃逸的酱汁,思考着是否要拆掉重做时,厨房门口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
江临猛地抬头。
苏夏屿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身体随意地倚着门框。
他没有进来,只是静静地看着料理台上那个造型狂野、酱汁淋漓的三明治,又看了看江临指腹上那抹尴尬的粉红,以及他微微汗湿的额角和略显狼狈的神情。
清晨柔和的光线从厨房的小窗斜射进来,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细小尘埃,也照亮了苏夏屿脸上那层平静无波的淡然。
就在江临的心沉到谷底,以为会看到失望或嘲讽时,苏夏屿却极其自然地开口了,声音依旧是那种清润的平静,仿佛只是在说明一个基本准则:
“酱,挤在生菜上或者肉上,不容易被挤出来。”
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那摊逃逸的酱汁,“这个,你自己吃。”
语气平淡得像在分配库存。
没有指责,没有嘲笑,甚至没有一丝不耐。
只是一个极其实用、首指关键的建议,和一个理所当然的“后果处理”。
江临怔住了。
预期中的负面反馈没有到来,反而得到了一个……指导?
他看着苏夏屿那双清澈的眼眸,里面没有他害怕看到的情绪,只有一片平静的湖面,映照着他此刻的狼狈和他手中那个失败的作品。
一种奇异的暖流,混合着更深的懊恼和决心,悄然冲刷过先前的沮丧。
“知道了。”
江临低声应道,声音有些沙哑。
他立刻行动起来,动作麻利地抽了张厨房纸擦掉手指上的污渍,然后拿起那片“肇事面包”,毫不犹豫地塞进了自己嘴里——
酱汁的甜腻混合着生菜的青涩和西红柿的微酸,谈不上美味,但……他用力咀嚼着,像是在吞下自己的失误,眼神却越发锐利坚定。
苏夏屿看着他认真吞咽的样子,目光在他沾了一点面包屑的唇角停顿了零点一秒,然后平静地移开,转身离开厨房门口,只留下一句:
“剩下两份,我要金枪鱼罐头和玉米粒的,不要西红柿。晓晓那份加双倍培根。”
要求清晰,指令明确。
江临愣了一秒,随即眼中爆发出更亮的光芒!
他知道了苏夏屿现在的口味偏好!
金枪鱼玉米,不要西红柿。
这不仅仅是任务,这是重新了解他的机会!
“收到!”
江临的声音瞬间充满了干劲,如同接到了最高级别的战略指令。
他迅速清理掉“战场”,重新洗手,再次坚定地站在了料理台前。
这一次,他的动作明显沉稳了许多,取金枪鱼罐头,沥干水分,拌入甜玉米粒,再挤上适量的沙拉酱,小心翼翼地只挤了中心一小圈。
取面包,铺生菜,放上拌好的金枪鱼玉米沙拉,盖上芝士片……
动作带着一种全神贯注的谨慎和领悟后的流畅。
当两份形状规整、层次分明、没有任何酱汁外溢迹象的三明治终于完成,安静地躺在洁白的料理台面上时,江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他看着自己的“作品”,虽然远比不上苏夏屿做的精致,但至少,是合格的“三角形”了。
他仔细地将三明治装盘,端了出去。
吧台边,林晓晓己经擦完了桌子,正捧着自己那份加了双倍培根、分量扎实的三明治,一边小口吃着,一边用亮晶晶的眼睛在江临和苏夏屿之间来回偷瞄,满脸都是“有情况绝对有情况”的兴奋。
苏夏屿坐在吧台内侧的高脚椅上,面前放着一杯清水和他那份金枪鱼玉米三明治。
他正低着头,小口吃着,腮帮子微微鼓起,像一只安静进食的小动物。
晨光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细密的阴影,神情专注而平和。
江临将自己的那份“失败品”放在旁边,然后将苏夏屿那份三明治的盘子轻轻推到他面前更顺手的位置。
苏夏屿没有抬头,只是咀嚼的动作细微的顿了一下。
他抬起手,端起水杯,喝了一小口水。
放下杯子时,指尖似乎无意识地划过盘子的边缘。
江临注意到,苏夏屿那份三明治的边缘,被他咬出了一个整齐小巧的弧形缺口。
这个细微的发现,让江临的心像被一根羽毛轻轻搔了一下。
他拿起自己那份卖相不佳的三明治,大口咬了下去。
这一次,粗糙的面包边、糊掉的培根和半生不熟的蛋混合在一起,味道依旧奇怪,但他却觉得,这是今天清晨最美味的食物。
小小的屿岸咖啡馆里,弥漫着咖啡香、食物温暖的香气,以及一种无声流淌的、名为“开始”的宁静。
止损期的第一天,第一课,在略显笨拙的早餐烟火气中悄然翻页。
阳光透过玻璃门,在地板上投下的光斑又移动了一寸。
江临咽下最后一口面包,目光落在对面安静用餐的苏夏屿身上。
就在这时,苏夏屿拿起旁边的纸巾,轻轻擦了擦嘴角。
他没有抬眼,声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第二颗石子,清晰地响起,带着不容错辨的预告意味:
“下周二的下午三点,”他顿了顿,终于抬起眼睫,目光平静地迎上江临瞬间凝聚了所有注意力的视线,“空出来。第二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