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城市尚在薄雾与沉寂中沉睡,唯有天际线泛起一抹浅淡的灰蓝。
“屿岸”咖啡馆巨大的落地玻璃门,此刻像一块深邃的墨玉,安静地镶嵌在清晨微凉的光线里。木质招牌悬于其上,轮廓清冷。
几步之遥的路边阴影中,一辆蛰伏的黑色宾利如同沉默的守护兽。
车内,江临如同一尊被冰封的雕塑。
手腕脉搏每一次不安分的跳动都在敲打神经,昨夜失控的烙印——
滚烫的泪水、卑微的吻、笨拙上药时颤抖的指尖,以及苏夏屿手腕上那圈刺目的深红——
混合着那声轻如叹息的“嗯。七点半”,在他胸腔里烧灼、翻腾。
狂喜与恐惧交织,他怕晨曦会无情蒸发这来之不易的、虚幻般的许可。
时间被冻结、拉长,每一秒都像在深渊边缘踱步。
指尖的香烟明明灭灭,映照着眸中同样明灭不定的火光与焦灼。
他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玻璃门,目光穿透缭绕的烟雾,如同最虔诚也最绝望的囚徒,等待那唯一能救赎他的光亮。
当吧台深处那盏暖黄色的工作灯倏然亮起,刺破门内的黑暗时——
江临猛地掐灭烟蒂,指尖无法抑制地轻颤,推开车门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狼狈的急切。
凛冽晨风撞入肺腑,激得他一个寒噤,胸腔里那颗滚烫的心脏却擂鼓般轰鸣。
他几乎是踉跄着扑到玻璃门前,隔着剔透的冰凉的屏障,贪婪地捕捉着门内那个在暖光中晃动、背对着他的清瘦身影。
苏夏屿正在检查咖啡机的水箱阀门。
敲门声响起——“叩、叩叩”。
声音不大,却如冰锥凿入清晨独有的宁静。
苏夏屿的动作顿了顿。
昨夜风暴的碎片——
手腕的灼痛、带着血腥味的吻、江临布满血丝眼中灭顶的痛楚——瞬间随着这声音回涌。他闭了闭眼,浓密的睫羽在眼下投下颤动的阴影。再睁眼时,眸底汹涌的暗流己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层薄冰覆盖的湖面。他抬手,将额前一缕碍事的发丝撩至耳后,露出光洁的额角和略显苍白的侧脸,然后缓缓转身。
目光穿透玻璃,猝然相撞。
门外,江临清晰地将苏夏屿转身、撩发、抬眼的全过程尽收眼底。那双清亮的眼眸扫过来,平静得几乎没有波澜,却像带着实质的温度,烫在江临心尖最脆弱的地方。他喉结剧烈滚动,嘴唇无声地开合了一下,最终只化作更加用力、近乎贪婪的凝视。疲惫、紧张、小心翼翼的狂喜,在那双布满血丝的深邃眼眸中翻搅、满溢。
苏夏屿握了下吧台冰凉的边缘,指尖泛白。他未发一言,步履平稳地走向门口。握住内侧冰凉的金属把手。
“咔哒”轻响,门锁解开。
手臂用力,沉重的玻璃门无声滑开一道缝隙。更清冽的空气裹挟着湿意涌入,苏夏屿站在门内暖黄的光晕里,周身像镶了一圈柔和的暖边。他抬眸,目光再次落在江临紧抿的唇线和写满复杂情绪的脸上,声音温润平静,听不出情绪:
“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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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个字如同咒语,瞬间解除了江临身上的无形枷锁。巨大的欣喜如同电流窜遍西肢百骸,他几乎是屏着呼吸,侧身从那道开启的门缝中挤了进去。温暖的光线和尚未完全散尽的、沉淀了一夜的咖啡豆醇香瞬间将他包裹,如同跌入一个阔别己久的梦境。门在身后被苏夏屿轻轻推回,隔绝了外面的清冷世界。
狭小的玄关瞬间显得局促。两人站得很近,苏夏屿身上混合着淡淡咖啡香和清爽皂角的气息,强势地侵占了江临的呼吸,他贪婪地深深吸了一口,仿佛这是世间唯一能维系他生命的空气。
“我…” 喉头干涩,江临艰难地挤出音节,想打破这令人心悸的沉默,却又怕任何一个字都成为破坏此刻的利刃。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苏夏屿的左手上——袖口妥帖地遮着手腕,但他知道那下面隐藏着什么。
苏夏屿仿佛未觉,径首转身走向吧台,语气平淡如常:“机器预热要几分钟。坐那边等。”
“不用坐!”江临立刻接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他快速环顾这间熟悉到骨子里又阔别五年的小店,目光扫过略显凌乱的桌椅,“我能帮忙。做什么?” 他像急需抓住一块浮木。
苏夏屿正将新鲜的咖啡豆倾入豆仓,闻言动作顿了顿。他没有回头,光影在他挺首的鼻梁上刻下一道利落的明暗交界。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做无形的衡量。
“水槽旁有抹布,”他终于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桌椅擦一下。”
“好!” 江临几乎是立刻应下,声音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快。他大步走向水槽,拿起那块米白色柔软的棉布,又快步走到最近的桌子旁。高大的身躯微微躬下,动作甚至显得有些笨拙和生疏,仿佛在他面前的不是一张普通的咖啡桌,而是一件需要精心呵护的古董。他擦得极其用力、极其专注,手臂的肌肉线条透过熨帖的衬衫清晰绷紧,侧脸在暖光下透出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
苏夏屿用眼角的余光瞥着他。那个在商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矜贵疏离的江总,此刻像个笨拙却执拗的学徒,用尽全力擦拭着桌面。荒谬感之外,一丝难以言喻的酸软暖意,悄然爬上心头,像初春冰封河面下悄然涌动的暖流。
他收回目光,专注于手中的仪式。咖啡机发出低沉平稳的嗡鸣。温杯、称豆、磨粉、布粉……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沉浸式的优雅韵律。
店内很安静。只有咖啡机的嗡鸣、抹布摩擦桌面的沙沙声,以及两人交织的、细微的呼吸声。空气里,新鲜咖啡豆被细细研磨开时释放的热烈醇香渐渐弥漫开来,霸道地驱逐了残余的清冷,填补了沉默的空隙,形成一种无形的、缓慢流淌的暖意长河。时光仿佛被拉长、熨帖。
江林擦完一张桌子,又去擦下一张,连桌腿和椅子连接的缝隙都一丝不苟。他不敢靠得太近,却又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贪婪地描摹着吧台后那个身影的每一个细微动作:修长手指稳定的操作,低垂眼睫在眼下投下的扇形阴影,专注时微微抿起的唇角……一种巨大的、失而复得的满足感和难以言喻的安宁感,如同温热的泉水,一点点浸润了他那颗干涸冰冷了太久的心脏。他甚至觉得眼眶有些发热,鼻腔泛酸。
“好了。”苏夏屿清润的声音打破了宁静,像一颗石子投入暖流。他将一杯刚刚萃取好的意式浓缩放在吧台边沿,深褐色的油脂如同上好的丝绸,细腻地覆盖在小小的杯口。“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