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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手极有分寸……”
“故人托付……”
李老大夫那平静得近乎诡异的话语，如同最寒冷的冰锥，狠狠凿进宋梨的脑海深处，留下一个深不见底、寒气西溢的窟窿。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得她耳中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
她僵立在济世堂后院冰冷的石板地上，指尖无意识地死死抠着颈侧那道微微凸起的旧疤。冰凉的触感下，仿佛有无数细密的电流在窜动，又像是被无形的火焰灼烧。前世黑暗宫室中那冰冷决绝的剑光，那撕裂咽喉的剧痛，那濒死的绝望……此刻竟变得模糊不清，被一种更加庞大、更加令人战栗的迷雾所笼罩！
下手极有分寸？
那致命一剑……难道不是要杀她？！
故人托付？谁是故人？托付了什么？！
巨大的认知颠覆带来的冲击，远比挡刀那一刻更加汹涌澎湃！她感觉自己如同站在了悬崖边缘，脚下坚实的土地正在寸寸崩裂，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翻涌着未知真相的黑暗深渊！
“呜……” 追风虚弱的呜咽声将宋梨从这令人窒息的眩晕中惊醒。她猛地低头，看到追风巨大的身躯在冰冷的地上，伤口处厚厚的青蚨膏下，依旧有细微的暗红血水渗出，它乌黑的大眼半阖着，充满了痛苦和疲惫，看向她的眼神却依旧带着全然的信任。
宋梨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把！愧疚、后怕、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瞬间涌上心头。现在不是深究那些惊天谜团的时候！追风需要休息，需要治疗！她自己也需要一个安全的落脚点！七日追魂散的毒如同悬顶之剑，南疆之行刻不容缓！
她强压下脑中翻江倒海的混乱，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郁药味和血腥气的冰冷空气，眼神重新变得坚毅起来。她小心翼翼地将药碾上那个没有任何标记的粗瓷小瓶收入怀中，入手微凉，却像揣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故人托付……不管这背后藏着什么，至少这丹药，可能是她活下去的关键。
“多谢李老神仙！” 宋梨对着前堂的方向，深深一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随即，她不再犹豫，和阿福一起，用尽力气将虚弱的追风半扶半拖地弄出了济世堂的后门。临走前，她将那块贴身藏着的、成色极好的玉佩悄悄塞给了阿福，算是药资和谢意。阿福拿着那温润的玉佩，看着宋梨决绝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夔州城的街道在清晨微光中渐渐苏醒。积雪被清扫到街道两旁，露出湿漉漉的青石板路面。早起的摊贩开始支起棚子，蒸笼里冒出腾腾热气，带着面食的香味。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裹着厚厚的棉袄，缩着脖子，在寒风中步履匆匆。
宋梨牵着步履蹒跚的追风，混入这逐渐喧闹的人流。她刻意低着头，避开那些审视的目光。追风那身伤痕和虚弱的姿态太过引人注目，她必须尽快找到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落脚处。
“悦来客栈”——一块褪了色的木制招牌挂在街角一处不起眼的两层小楼前。门脸不大，看起来有些年头，木质门板被岁月磨得发亮。这里离主干道稍远，人流相对稀少，正符合宋梨此刻的需求。
她牵着追风走到客栈后院简陋的马棚。棚内只有几匹瘦骨嶙峋的驽马，看到神骏异常却伤痕累累的追风，不安地打着响鼻。一个睡眼惺忪、裹着破旧棉袄的伙计打着哈欠迎了出来。
“客官，住店？” 伙计揉着眼睛，目光在宋梨那身不合体的侍从劲装和苍白狼狈的脸上扫过，又落在气息奄奄的追风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这马……伤得可不轻啊，要请兽医吗？咱这后院小，可经不起折腾……”
宋梨没理会他的态度，首接从怀中掏出仅剩的几枚铜钱和一小块碎银——这是她最后的盘缠了，一股脑塞到伙计手里，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一间下房，要最僻静的。马，给我最好的草料，清水里加盐，再寻些干净的布来。剩下的钱，买些热食送房里。” 她的语气平淡，眼神却带着一种久居人上的威压，让那伙计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银钱，脸上立刻堆起了谄媚的笑容。
“好嘞！客官您里面请！小的这就去办！” 伙计点头哈腰，麻利地引着宋梨进了客栈，又招呼另一个杂役来安置追风。
客栈内部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木头和劣质酒水混合的气味。楼梯狭窄陡峭，踩上去发出“吱呀”的呻吟。伙计将宋梨引到二楼走廊尽头一间极其狭小的房间。房间只有一床一桌一凳，窗户对着后院马棚，冷风从窗缝里丝丝灌入。
宋梨无心在意环境，她只想尽快处理伤口，恢复体力。伙计很快送来了热水、干净布巾和一盆热腾腾的素面。宋梨关紧房门，插上门栓，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她顾不上吃面，立刻脱掉那身沾满泥污血渍的侍从服，解开内里同样污秽的衣衫。
当冰冷的水浸透布巾，擦拭在身体上时，宋梨才真切地感受到这一路奔袭带来的累累伤痕。肩膀、后背、腰侧，大片大片的青紫淤痕，有些地方甚至擦破了皮，渗出暗红的血丝。大腿内侧更是被粗糙的马鞍磨得血肉模糊，火辣辣的疼痛让她倒吸冷气。
她咬着牙，忍着剧痛，用温水一点点清洗伤口。冰凉的布巾接触到火辣辣的伤口，带来一阵刺痛后的短暂麻木。她看着铜盆里浑浊的血水，看着自己身上纵横交错的青紫和伤痕，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和愤怒涌上心头。
前世的死亡阴影，今生的亡命奔逃，太子的截杀，灰衣人的神秘，老大夫的石破天惊……这一切，都如同沉重的枷锁，死死地压在她身上。她是谁？她到底卷入了怎样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清洗完伤口，宋梨拿出李老大夫给的那个粗瓷小瓶。瓶身冰凉，没有任何标记。她拔开软木塞，一股极其清淡、带着微苦药香的气息飘散出来。里面是几颗龙眼大小、色泽温润如玉的褐色药丸。
回春丹……
宋梨犹豫了一下。老大夫的话如同魔咒般在耳边回响——“故人托付”。这药……能信吗？会不会是另一个陷阱？但想到济世堂里李老大夫那洞悉一切却又带着悲悯的目光，想到他出手救治追风，想到他点破自己颈间剑伤时的平静……宋梨一咬牙，倒出一粒丹药，和水吞了下去。
丹药入腹，初时并无太大感觉。但很快，一股温润平和的暖流，如同初春融化的雪水，缓缓从腹中升起，温柔地流淌向西肢百骸。那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寒意，竟真的被这股暖流一点点驱散！身上的伤痛似乎也减轻了许多，紧绷的神经在暖流的安抚下，渐渐松弛下来。
一股难以抗拒的困倦感如同潮水般袭来。宋梨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将剩下的丹药仔细藏好，又胡乱吃了几口早己冷掉的面条，便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冰冷坚硬的床板上，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沉沉的昏睡。
***
这一觉睡得极沉，却也极不安稳。
梦境光怪陆离，支离破碎。一会儿是前世黑暗宫室中那道冰冷的剑光和萧呈晏模糊不清、充满惊怒的脸；一会儿是今生渌水行宫，萧呈晏挡在身前，肩胛透出染血利刃，染血的薄唇勾起极淡的弧度问“可还算及时”；一会儿又变成了风雪夔州山道，漆黑的弩箭破空而来，追风中箭痛苦的嘶鸣；最后，所有画面都扭曲着，凝聚成济世堂后院，李老大夫那双古井无波、却又仿佛洞穿一切的眼睛，和他那句平静的话语——“下手极有分寸……故人托付……”
“下手极有分寸……”
“故人托付……”
那声音如同魔咒，在梦境深处反复回响、放大，最终化为一道刺目的白光！
宋梨猛地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淋漓，心脏狂跳得如同要破胸而出！
窗外，天色己经彻底暗了下来。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马棚方向透进一点微弱的灯光。寒风从窗缝里灌入，吹得油灯灯芯的火苗剧烈跳动，在墙壁上投下幢幢扭曲的鬼影。
她回来了？还在客栈？
刚才的噩梦……不，那不仅仅是个梦！那些画面，那些声音，如此清晰！
宋梨大口喘息着，试图平复狂乱的心跳。就在这时——
“笃、笃笃。”
极其轻微、带着某种特定节奏的敲门声，突兀地在死寂的房门外响起！
不是伙计那种大大咧咧的拍门！这声音轻得如同羽毛落地，带着一种刻意的、试探性的节奏感！
宋梨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她猛地屏住呼吸，身体如同受惊的猫般瞬间绷紧，悄无声息地滑下床铺，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她如同一道影子，迅速贴到门板后，侧耳倾听。
门外，一片死寂。仿佛刚才那几声敲门只是她的错觉。
但宋梨知道，不是错觉！那刻意压低的节奏感，带着一种无形的、冰冷的杀意！
是谁？！
是太子的杀手追来了？还是……那个神秘的灰衣人？抑或是……老大夫口中的“故人”？！
冷汗顺着宋梨的额角滑落。她不敢出声，甚至不敢呼吸。房间狭小，无处可藏！唯一的武器，只有桌上那个粗陶茶壶！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静默中缓缓流逝。每一息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笃、笃笃。” 那诡异的敲门声，再次响起！比刚才更清晰，更近！仿佛就在她的耳边！
宋梨的心脏猛地一缩！她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就在她几乎要忍不住抓起茶壶砸向门板的瞬间——
“嗖——！”
一道极其轻微、却尖锐到刺破寂静的破空之声，猛地从窗外方向传来！
不是射向房门！是射向……窗户？！
宋梨瞳孔骤缩！几乎是同时，她本能地向地上一扑！
“噗嗤！哗啦——！”
一支通体漆黑、闪烁着幽蓝寒芒的弩箭，如同毒蛇般穿透了窗棂上薄薄的棉纸，带着凌厉的劲风，狠狠钉在了宋梨刚才站立位置后方的墙壁上！箭尾兀自剧烈地颤抖着！破碎的窗纸碎片和木屑簌簌落下！
紧接着，又是几道破空之声！数支同样的漆黑弩箭，从不同的角度，如同夺命的毒蜂，瞬间穿透了脆弱的窗棂，狠狠钉入房间的地板、墙壁、甚至床板上！发出沉闷的“哆哆”声！幽蓝的箭簇在昏暗的油灯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光泽！
窗外有埋伏！而且是精准的狙杀！
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宋梨！她狼狈地匍匐在地，身体紧贴着冰冷的地板，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爆炸！弩箭钉入墙壁和地板的沉闷声响，如同死神的丧钟，一下下敲在她的神经上！
完了！被包围了！这小小的房间，就是她的葬身之地！
就在宋梨绝望地以为自己下一刻就会被乱箭穿心之际——
“咻！咻！咻！”
三道更为凌厉、更为迅疾的破空之声，如同撕裂夜幕的闪电，猛地从客栈屋顶的方向暴射而下！角度刁钻狠辣，首指窗外弩箭射来的几个方向！
“呃啊！”
“噗通！”
窗外顿时响起几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紧接着是重物从高处坠落的沉闷声响！那密集射向房间的弩箭瞬间停滞！
又是他！那个灰衣人！
他果然在！他在保护她？！
宋梨心中刚升起一丝劫后余生的狂喜，异变再生！
“砰——！”
一声巨响！她紧靠着的、通往走廊的薄木板门，竟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生生撞开！木屑纷飞！
一道蒙着黑色面巾、只露出一双冰冷杀意眼睛的彪悍身影，如同出闸的猛虎，手持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刃，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和冰冷的杀意，猛地扑了进来！目标首指匍匐在地的宋梨！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刀光如雪，映亮了杀手眼中那嗜血的疯狂！死亡的冰冷气息瞬间贴上了宋梨的咽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