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内的烛火燃至尽头,最后一滴烛泪无声滑落,晨曦的微光如同怯生生的手,悄然拨开窗棂的缝隙,在殿内冰冷的地砖上投下几道纤细的光柱。空气里残存的药味和血腥气,被这新生的光亮冲淡了些许。
萧呈晏那句裹挟着滔天杀意与偏执守护的誓言,如同无形的铁幕,沉沉压在暖阁内外。苏全安连滚带爬地冲出殿门,不多时,外间那令人窒息的争执声便彻底消失,唯余一片死寂的、噤若寒蝉的城服。
宋梨被他紧紧禁锢在怀中,冰冷僵硬的身体被那同样冰冷、却散发着不容置疑守护意志的怀抱所包裹。他重伤的胸膛因强撑的力道而剧烈起伏,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撞击着她的耳膜,带着血腥气的灼热呼吸喷洒在她冰凉的发顶。那“夷其九族,踏平山河”的誓言,如同滚烫的烙印,狠狠烙在她被恐惧冰封的灵魂之上。
巨大的冤屈和灭顶的恐慌,在这玉石俱焚般的守护誓言面前,如同撞上磐石的巨浪,虽依旧冰冷汹涌,却奇异地……**失去了彻底吞噬她的力量**。
她紧握玄鸟令的手,在他胸前,极其极其微弱地……松了一丝力道。
汹涌的泪水依旧无声流淌,浸湿了他胸前单薄的寝衣,留下深色的印记。
但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眸深处,那深不见底的绝望冰渊中,一丝微弱却坚韧的、被他强行灌注的暖意和……**依托**,如同穿透厚重冰层的裂隙,悄然渗入。
萧呈晏清晰地感受到了怀中身体的细微变化——那不再全然僵硬紧绷的脊背,那微微松开的指尖,那虽依旧无声却不再是全然绝望的落泪。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而复得般的巨大庆幸和一种近乎灭顶的心疼,再次席卷了他。他强压下喉间翻涌的血腥气,紧箍着她的手臂,力道非但没有放松,反而以一种近乎贪婪的姿态,收得更紧了些,下颌更深地埋进她冰凉的发间。
“孤在……”他嘶哑的声音在她发顶响起,带着重伤后的气音,却有着千钧之力,“别怕……阿梨……孤在……”
这低语,如同最温顺的安抚,轻轻拂过她紧绷的神经。宋梨的身体在他怀中极其微弱地颤了一下,如同被寒风吹打的幼兽,下意识地、更深地……**向他同样冰冷的怀抱里蜷缩了一寸**。那是一个极其微小、却无比清晰的、带着脆弱依赖的动作。
萧呈晏的心,因这细微的蜷缩而猛地一颤!巨大的喜悦和怜惜瞬间冲垮了所有强撑的疲惫!他闭上眼,感受着怀中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依恋,所有的痛楚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抚平。
暖阁内陷入一种劫后余生的、带着巨大疲惫的静谧。唯有两人交缠的、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在晨曦微光中起伏。
不知过了多久。
“殿下……”苏全安刻意放得极轻、带着无尽敬畏的声音在门边响起,打破了这近乎凝固的安宁。他佝偻着背,脸上血色尽褪,眼神里是劫后余生的后怕和小心翼翼,“太医……太医们己在外候着……为殿下和姑娘请脉……”
萧呈晏缓缓睁开眼,眼底翻涌的情绪己被强行压下,只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凝。他微微松开紧箍的手臂,动作牵扯到内腑,又是一阵剧痛,但他面不改色,目光锐利地扫过苏全安:“让他们候着。”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随即,他低下头,目光落在怀中人苍白脆弱、泪痕未干的脸上,那眼神瞬间变得无比专注和轻柔,声音也低哑下来,带着一种近乎商量的语气,却蕴含着不容反驳的决定:“阿梨,此地不宜久留。孤带你去个地方……可好?”
宋梨的睫羽微颤,抬起迷蒙的泪眼。她看到了他眼底的疲惫,看到了他强忍痛楚的苍白,更看到了那不容置疑的决断之下,深藏的关切。她不知要去何处,但此刻,灵魂深处那被他强行撑起的依托感,让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极其微弱地……点了点头。
萧呈晏的唇角,极其极其微弱地向上牵了一下,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却蕴藏着巨大的满足。他不再多言,抬眸看向苏全安,眼神瞬间恢复了属于储君的冷冽与威严,语速极快却清晰地下达命令:
“即刻备车。取孤的玄色大氅来。用最厚最软的锦褥铺好车厢。传孤口谕,调‘影卫’第三队随行护卫。所有人,口风锁死。今日之事,若有半字泄露,无论何人,立斩不赦,夷其三族!”
“遵命!”苏全安浑身一凛,立刻躬身领命,动作快得如同被注入了新的活力。
半个时辰后。
一辆看似普通、却由西匹神骏异常、通体漆黑的骏马拉着的玄色马车,悄无声息地驶离了东宫。马车外壁毫无纹饰,只在不起眼的角落烙印着一枚小小的、振翅欲飞的玄鸟暗记。车前车后,数名身着玄衣、气息沉凝如渊、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护卫,无声地拱卫着。
马车内,铺陈着厚厚的、触手生温的雪白狐裘锦褥。萧呈晏半倚在车壁特制的软垫上,脸色依旧苍白,眉宇间带着重伤未愈的疲惫,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亮得惊人。他怀中,宋梨被那件宽大厚重的玄色大氅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只露出一张苍白脆弱的小脸,靠在他同样冰冷的胸膛前。
马车行驶得极其平稳,几乎感觉不到颠簸。车帘紧闭,隔绝了外界的寒风与窥探。狭小的空间内,只有两人清浅交错的呼吸声,以及一种劫后余生、相依为命的静谧暖融。
宋梨的意识依旧昏沉,巨大的疲惫如同潮水般不断涌来。她闭着眼,身体大部分重量都依靠在萧呈晏身上。那玄色大氅带着他身上特有的沉水香和淡淡的血腥气,将她紧紧包裹。车行的轻微晃动中,她冰凉的脸颊无意识地蹭了蹭他胸前微凉的衣料,如同寻找温暖巢穴的雏鸟。
这细微的、全然依赖的动作,让萧呈晏的心尖如同被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搔过。他低下头,目光落在她安静的睡颜上,看着她长睫在苍白肌肤上投下的脆弱阴影,看着她微蹙的眉心在沉睡中缓缓舒展。一种难以言喻的、饱胀的满足感和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瞬间充盈了他整个胸腔。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臂,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琉璃,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屏息的谨慎,将被大氅边缘压住的一缕散落在她颊边的乌发,轻轻拂开。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冰凉滑腻的肌肤,那触感如同电流,瞬间窜遍全身。
他的动作顿住了。深邃的眼眸里,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情绪——心疼、怜惜、失而复得的狂喜、还有……一种压抑到极致、却在此刻静谧相依中悄然破土的、近乎灼热的占有欲。
指尖停留在她颊边,极其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贪恋,了一下那冰凉的肌肤。
宋梨在睡梦中似乎有所感应,极其微弱地嘤咛了一声,下意识地又向他怀里缩了缩,脸颊更深地埋进他胸前。
萧呈晏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温柔,如同温暖的泉水,瞬间包裹了他冰冷僵硬的心脏。他不再犹豫,那只停留在她颊边的手,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守护姿态,轻轻落下,隔着厚厚的大氅,将她更紧地、更安稳地……**圈在了自己的臂弯之中**。
下颌轻轻抵在她柔软的发顶。
鼻尖萦绕着她发间淡淡的药香和属于她的气息。
怀中是她冰冷却真实存在的、全然依赖的温暖躯体。
车行辘辘,奔向未知的前路。
心渊深处那厚重的冰层,在这狭小车厢的静谧相依与无声守护中,悄然融化了一角。
这秘迁的旅程,无关风月,只为在血雨腥风暂歇的间隙,为她……也为自己,寻一方可以短暂喘息、彼此疗愈的……**温暖孤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