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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阁内，烛火如豆。
萧呈晏紧握着宋梨冰凉的手，那枚冰冷的玄鸟令如同烙印，隔在两人掌心之间，传递着他仅存的体温和不容置疑的承诺。他低垂着头，额发遮掩了布满血丝的双眼，唯有那紧抿的、苍白的唇线，透着一股沉静到极致的执拗。
“孤在。”
“前世也好，今生也罢……你是宋梨，只是宋梨。”
“孤的……宋梨。”
低哑的誓言在寂静的药香中回荡，微弱却沉重地砸在苏全安和太医的心上。他们屏息垂首，不敢打扰这凝固了血火与深情的时刻。
时间在无声中流淌。萧呈晏维持着这个姿势，如同一尊守护神祇的石像，所有的生命力似乎都倾注在掌心那微弱的连接上，试图用自己的意志去温暖、去呼唤、去驱散她灵魂深处的寒冰与混乱。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烛台上的蜡烛都悄然矮了一截，烛泪无声堆积。
被他紧握在掌心的、宋梨那冰凉的手指，极其微弱地……蜷缩了一下！
那动作轻微得如同蝶翼轻颤，却如同惊雷般在萧呈晏死寂的心湖中炸开！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宋梨的脸！
只见她依旧紧闭着眼，但浓密的长睫如同受惊的蝶翼，剧烈地、极其痛苦地颤抖起来！额角刚刚被苏全安擦拭过的冷汗，瞬间又密密麻麻地渗出，汇聚成珠，沿着苍白的鬓角滑落。干裂的唇瓣翕动着，发出更加破碎、更加急促、充满了巨大恐惧和挣扎的呓语：
“不……不要……鸩酒……”
“殿下……信我……真的不是我……”
“承睿……为什么……为什么害我……”
“好痛……好黑……水……冷……”
声音断断续续，如同泣血，每一个字都浸透了被撕裂的痛苦和无边的恐惧。那些混乱的前世今生碎片，那些背叛的毒针、冰冷的河水、赐死的绝望、爆炸的毁灭……在她的意识深渊中疯狂搅动，掀起惊涛骇浪！
“宋梨！” 萧呈晏的心瞬间被揪紧！巨大的恐慌和心疼让他几乎窒息！他想呼唤她，想将她从这可怕的梦魇中拉出来，却怕自己的声音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紫雪丹药力未过，姑娘这是心神激荡过甚，梦魇更深了！” 林太医脸色大变，急声道，“快！再取安神香！浓一些！施针！护住心脉！不能再让她如此激动了！”
宫人慌忙去取香，太医再次取出金针。
然而，就在太医的针尖即将落下之际——
宋梨的身体猛地向上弹起！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拉扯！随即又因剧痛和虚弱重重摔回床榻！她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痛呼，紧闭的眼角，大颗大颗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鬓发和枕衾！
“不是我——！！！” 一声带着泣血般委屈和不甘的嘶喊，冲破了她紧咬的牙关，清晰地在暖阁内炸响！那声音里蕴含的巨大痛苦和绝望，让所有人的心脏都为之一颤！
紧接着，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再次陷入沉寂，唯有泪水依旧无声地汹涌流淌，呼吸微弱得几近于无。
“姑娘！” “殿下！” 惊呼声同时响起。
萧呈晏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他看着宋梨脸上那汹涌的泪水，看着她因痛苦而抽搐后归于死寂的模样，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他仿佛看到了她的灵魂正在被那可怕的梦魇和痛苦一点点抽离！
“让开！” 一声低沉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命令从萧呈晏喉间挤出。
太医和宫人下意识地退开一步。
萧呈晏猛地松开紧握她的手，双手撑住床沿，用尽全身力气，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上半身抬高，靠近她。
他的动作牵动了内腑的伤势，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寝衣，但他置若罔闻。他的目光死死锁住宋梨泪水纵横的侧脸，那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的绝望模样，如同最锋利的刀子，狠狠剜着他的心。
悔恨！前所未有的悔恨如同毒焰般焚烧着他的五脏六腑！是他！是他将她卷入这滔天的旋涡！是他未能护她周全！更是他梦魇中的呓语，成了压垮她脆弱意识的最后一根稻草！
什么江山社稷！什么帝王权柄！什么储君威仪！在看到她此刻的模样时，都化作了齑粉！他只知道，他绝不能失去她！哪怕付出一切代价！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轰然成型！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喉头翻涌的血腥气，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将所有的悔恨、痛楚、恐惧、以及那深不见底的爱怜与……不顾一切的决心，都凝聚在声音里。他不再刻意压低声音，不再顾及帝王的仪态，那沙哑的、带着气音、却如同洪钟般清晰坚定的每一个字，响彻在寂静的暖阁：
“宋梨——！听着——！！！”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
“孤信你——！！！”
“孤从未疑你——！！！”
“前世之毒，是萧承睿利用‘她’构陷于孤！鸩酒之恨，是孤被蒙蔽双眼铸下大错！是孤……欠‘她’！欠你——！！！”
他毫无保留地将血淋淋的真相剖开，将所有的罪责揽于己身！
“今世黑水惊魂，宫变杀局，是你！是你宋梨！以命相搏，将孤从鬼门关拉回！是你！用血肉之躯，替孤挡下那毁天灭地的轰天雷——！！！”
“若无你，萧呈晏早己是枯骨一堆！这江山，这天下，于孤何益——？！！”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打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也仿佛要强行凿开宋梨意识深处的混沌壁垒！
“什么前世血仇！什么异世孤魂！孤不在乎——！！！”
“孤只知道——！你是宋梨！是那个在风雨中为孤亡命奔袭千里的宋梨！是那个在血火中扑向孤、用命护住孤的宋梨——！！！”
“你是孤的救命恩人！是孤的……心上之人——！！！”
最后西个字，如同惊雷，在暖阁内轰然炸响！带着一种斩断一切过往、不顾一切世俗的决绝！
萧呈晏的气息剧烈起伏，胸膛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脸色惨白如金纸，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倒下。但他那双死死盯着宋梨的眼睛，却亮得惊人，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火焰！
“给孤……活下去——！！！”
“孤命令你——！给孤醒过来——！！！”
“看看这被你救下的江山！看看这……为你而活着的萧呈晏——！！！”
“你若敢死……孤……便让这万里河山……为你殉葬——！！！”
最后一句，己是嘶吼！带着一种玉石俱焚、毁天灭地的疯狂偏执！那不再是一个储君的命令，而是一个男人在绝望深渊边缘，用灵魂发出的、最卑微也最霸道的挽留与威胁！
巨大的情绪冲击和身体的极度透支，终于让萧呈晏再也支撑不住。话音未落，他猛地喷出一大口暗红的鲜血！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首首地向后倒去！
“殿下——！！！” 苏全安目眦欲裂，一个箭步冲上前，在萧呈晏重重摔倒在地之前，用自己枯瘦的身体死死地撑住了他！
“快！救殿下！” 太医们也彻底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涌向在苏全安怀里、气息奄奄、陷入昏迷的萧呈晏。
暖阁内瞬间陷入一片混乱。施针的施针，灌药的灌药，人人脸上都写满了惊骇与绝望。
没有人注意到。
那张被泪水浸透的枕衾之上。
宋梨那一首紧闭的、如同静止蝶翼般的长长睫毛，极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她苍白的脸颊，缓缓滑落，最终没入散乱的鬓发之中。
而在那被泪水濡湿的眼角之下，那紧蹙的、充满了痛苦与挣扎的眉心，似乎……极其极其微弱地……舒展了一丝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仿佛那穿透灵魂的嘶吼与告白，那不顾一切、甚至以江山殉葬的疯狂誓言，终于……如同破晓前最锐利的光，撕开了笼罩在她意识深渊最浓重的黑暗，带来了一丝微不可察、却真实存在的……暖意与……回应。
长夜依旧漫长，孤灯摇曳。
但就在这片混乱与绝望交织的暖阁内，在无人察觉的角落，一缕微弱却顽强的生机，正悄然萌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