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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尽头那扇窄小的窗户，终于透进了一丝灰蒙蒙的、带着冬日清晨特有寒气的微光。光线很弱，勉强驱散了角落里最深沉的黑暗，却带不来丝毫暖意。冰冷的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依旧浓得呛人，混杂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如同铁锈般的淡淡血腥气。
宋听澜蜷缩在走廊那张冰冷的蓝色塑料椅上，姿势僵硬得像一块被冻僵的石头。身体里的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着酸痛和寒冷，仿佛在冰水里泡了一整夜。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次试图睁开，都牵扯着太阳穴一阵阵尖锐的抽痛。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也许是身体到了极限，也许是那场惊心动魄的抢救耗尽了所有情绪，在黎明前最黑暗的那几个小时里，她竟然在极度的疲惫和冰冷的绝望中，短暂地、断断续续地昏睡过去几次。
每一次惊醒，都伴随着心脏骤然停跳般的窒息感！每一次都猛地抬头，惊恐的目光死死盯在那扇紧闭的ICU大门上！首到确认那扇门依旧紧闭，红灯依旧亮着，里面没有再次传出那令人魂飞魄散的警报声，她才像被抽空了力气般，重新下去，大口喘着气，冷汗浸透后背。
最后一次惊醒时，天光己经微亮。
她下意识地抬起右手，想揉一揉刺痛的太阳穴。动作牵动了掌心，一阵清晰的、带着钝感的刺痛传来。
她缓缓摊开手掌。
掌心中央，一个清晰无比的、圆形的深紫色淤痕，正赫然印在那里！边缘清晰，颜色深得发黑，像一枚被烙铁烫上去的印记！淤痕的中心，皮肤微微凹陷，带着一点破皮的暗红，正是那枚深灰色纽扣边缘深深嵌入的地方。
这个淤痕，无声地诉说着昨夜那场灭顶的绝望和疯狂。
她盯着这个淤痕看了几秒，眼神空洞。然后，极其缓慢地，将那只手重新攥紧，仿佛要将那冰冷的印记重新藏进血肉深处。
就在这时——
ICU那扇厚重的气密门，再次无声地向侧方滑开了！
这一次，没有刺耳的警报，没有医护人员急促的奔跑。门开得很慢，很稳。
一个穿着无菌隔离服的护士推着一张移动病床缓缓走了出来。床上的人依旧盖着无菌被单，脸上扣着氧气面罩，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但不同的是，病床旁边不再悬挂着那些令人心惊胆战的复杂仪器，只有简单的生理盐水袋和心电监护仪——屏幕上的红线起伏虽然依旧微弱，但比起昨夜那濒死的挣扎，己经平稳了许多。
护士推着床，平稳地朝着走廊另一端的普通病房区走去。
宋听澜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希望和更深的恐惧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所有的麻木！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椅子上挣扎起来！动作太猛，眼前一阵发黑，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澜姐！”方薇也立刻惊醒，赶紧扶住她。
两人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跟在病床后面。宋听澜的目光死死锁在病床上那张依旧毫无血色的脸上。氧气面罩下，他的嘴唇干裂起皮，没有丝毫血色。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浓重的阴影，静默得如同沉睡的雕像。
护士将病床推进了一间单人病房。房间很大，窗户拉着厚厚的遮光帘，光线昏暗。护士熟练地连接好监护设备，调整了点滴流速，又低声和跟进来的医生快速交流了几句。医生点点头，检查了一下监护仪数据，在记录板上写了些什么，便转身离开了。
护士最后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对跟进来的宋听澜和方薇低声嘱咐：“病人刚脱离危险期，需要绝对安静休息。生命体征还不稳定，尤其是颅内压，还在临界值附近波动，不能受任何刺激。你们…尽量别出声，也别靠近床边。”她的目光扫过宋听澜惨白的脸和那只裹着厚厚纱布的手，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没再多说，也退了出去。
病房门被轻轻带上。
房间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极其轻微的“嘀…嘀…”声，像一颗疲惫心脏的微弱回响。
方薇扶着宋听澜在靠墙的沙发上坐下。沙发很软，但宋听澜的身体依旧僵硬得像块木头。她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死死钉在病床上那个沉睡的身影上。
他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尊被精心修复后、暂时陷入沉睡的玉雕。脆弱，易碎。氧气面罩上那层薄薄的水汽随着他微弱的呼吸极其缓慢地凝结又消散，证明着生命的存在。额角厚厚的纱布边缘，隐约还能看到一丝干涸的暗红药渍。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宋听澜坐在那里，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轻，生怕惊扰了那片死寂。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涌上来，眼皮沉重得几乎要黏在一起。她强撑着，用指甲狠狠掐着自己另一只手的掌心，用那点尖锐的刺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十分钟。
病床上的人，那浓密得如同鸦羽般的睫毛，极其轻微地、极其缓慢地……颤动了一下。
那动作细微得如同蝴蝶振翅，几乎难以察觉。
但宋听澜看到了！
她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身体猛地前倾！眼睛死死盯着那张脸！连呼吸都彻底屏住了！
睫毛又颤动了一下。
这一次，更加清晰。
紧接着，那紧闭的眼睑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极其细微的缝隙。
缝隙里，露出的不是清明的眼神。
而是一片混沌的、布满血丝的、如同蒙着厚重灰尘的……灰白色。
他的目光没有焦距，茫然地、迟钝地在昏暗的天花板上游移着，仿佛在努力辨认自己身处何方。眉头因为不适而极其轻微地蹙起，牵动了额角的纱布。
宋听澜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嘴，才没让那声哽咽冲出来！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
他醒了！
他真的醒了！
尽管那眼神混沌迷茫，尽管他看起来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但他醒了！
就在这时——
病床上的人似乎感觉到了床边有人。那混沌的目光极其缓慢地、极其吃力地转动着，如同生锈的齿轮，一点点……一点点地……移向了沙发这边。
他的视线落在了宋听澜身上。
没有聚焦。
没有情绪。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被浓雾笼罩的、死寂的灰白。
那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仿佛在辨认一个极其陌生、极其遥远的存在。
宋听澜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她甚至不敢眨眼，生怕错过他眼神里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就在她以为他会重新闭上眼睛，或者继续茫然下去的时候——
他那双布满血丝、混沌不堪的眼睛里，极其极其缓慢地、如同冰层深处艰难浮起的气泡般……漾开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捕捉的……
涟漪。
那涟漪太微弱了，微弱到稍纵即逝，甚至无法分辨是痛苦、是困惑、还是别的什么。
但就在那涟漪漾开的瞬间——
他那只搁在雪白被单外、插着留置针的、苍白而修长的手……
那几根被纱布包裹着、指关节处还带着青紫淤痕的手指……
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
蜷缩了一下。
像被寒风吹拂的枯叶，本能地想要抓住些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