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聿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几乎将叶凝完全笼罩,“叶凝,收起你这副兴师问罪的嘴脸!本世子告诉你督察院的权限,是让你明白此案的艰难,不是让你去卖弄风情、耍弄心机,妄图用美色去换取翻案的可能!”
他目光如刀,剜着她因愤怒而泛红的脸颊:
“你当督察院是什么地方?当周砚是什么人?你以为靠你这点小聪明,靠你这张脸,就能让他为你父亲翻案?天真!愚蠢!”
“那你让我怎么做?!”
叶凝被他冰冷的讥讽彻底点燃,积压了太久的绝望、屈辱和愤怒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她抬头,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滚落,声音嘶哑地大喊,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我还能怎么办?!裴聿!你告诉我!除了这条路,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去求那些只会用恶心眼神看我的世家公子?还是去求你这个恨叶家入骨的永安侯世子?!你告诉我啊!”
她的嘶喊在寂静的街道上回荡,充满了无助的绝望。眼泪汹涌而下,冲刷着她脸上的倔强和愤怒,露出底下最深沉的脆弱和痛苦。
裴聿看着她泪流满面的脸,听着她绝望的嘶喊,心头那根名为理智的弦被狠狠地拨动了一下!那双盛满了泪水、充满了绝望和控诉的眸子,仿佛带着千钧之力,重重地撞在了他心底某个被层层冰封的角落。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脱口而出……
但下一秒,叶菲那张同样梨花带雨、却最终背叛了他的脸,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不能心软!叶家女的眼泪,最不值钱!最会骗人!
裴聿的眼神瞬间重新冻结,比之前更加冰冷坚硬。他强迫自己压下心头那点异样的悸动,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刻薄,甚至带着一丝残忍的清醒:
“翻案,靠的不是眼泪,不是色相,更不是攀附权贵!”他冷冷地,一字一句地砸向她,如同最后的宣判,“靠的是实打实的疑点!是能扳倒原判的铁证!是能让律法和人心都信服的理由!就算周砚真的被你迷惑,一时昏了头愿意帮你,没有这些东西,他也无能为力!强行翻案,只会引火烧身,把你自己,把整个督察院,甚至把周家,都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叶凝,你懂不懂?!”
这番话,如同一盆冰水,带着残酷的真相,兜头浇在叶凝燃烧的愤怒和绝望上。
她的嘶喊戛然而止。
眼泪还在无声地流淌,但眼中的疯狂火焰却迅速熄灭,只剩下死灰般的冰冷和……一种被彻底打回原形的清醒。她怔怔地看着裴聿,看着他冰冷无情的脸。
他说得对。她一首都知道翻案艰难,却总抱着侥幸,以为接近了权力中心就能改变什么。裴聿的话,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将她所有自欺欺人的幻想彻底剖开,露出了底下血淋淋、无法回避的残酷现实——没有证据,一切都是空谈。接近周砚,不仅徒劳,甚至可能带来更大的灾祸。
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冷的绝望再次将她淹没,比刚才更甚。
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她唯一的希望了。不是因为他心软,而是因为只有他,有足够的力量和地位,有可能去撼动那座名为“铁案如山”的大山。
所有的愤怒、质问、倔强,在这一刻都土崩瓦解。她身体微微晃了一下,眼中只剩下卑微到尘埃里的祈求。
她颤抖着伸出手,冰凉的手指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死死地、紧紧地抓住了裴聿垂在身侧的衣袖!
“裴聿……”
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的,充满了绝望的哀求,“帮帮我……求你……只有你能帮我了……我知道叶家欠你的……我知道我姐姐对不起你……你恨我们……可是……可是父亲他是冤枉的……求你看在……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求求你……”
她仰着头,泪水模糊了视线,只能看到他冷硬的下颌线。她抓着他衣袖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仿佛那是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
裴聿的身体在她抓住衣袖的瞬间,骤然僵硬!那冰凉的触感和绝望的颤抖,如同细微的电流,再次窜过他的手臂,首击心脏!他低头,看着她泪眼婆娑、卑微祈求的脸,那张与叶菲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脸,心头那点被强行压下的悸动再次翻涌起来,甚至比刚才更加强烈!
他几乎能感觉到自己冰冷的心防在松动。
不!不能!
叶家女的眼泪,就是最毒的蜜糖!
他猛地一甩手,力道之大,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决绝!
叶凝被他猛地甩开,踉跄着后退几步,差点摔倒。她站稳身体,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看着裴聿眼中那重新筑起的、更加坚固的冰冷壁垒,心彻底沉入了万丈冰窟。那点刚刚燃起的、名为“或许”的微弱火星,再次被无情掐灭。
裴聿不再看她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自己的羞辱。他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马车,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弯腰便要重新钻进车厢。
然而,就在他的身影即将完全隐入车厢的阴影时——
一道月白色的身影,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如同扑火的飞蛾,猛地冲了过来!
叶凝竟在裴聿踏上马车踏板的后,手脚并用地也跟着爬了上来!她动作笨拙又急切,完全不顾什么礼数规矩,只想抓住这最后一点可能!
裴聿刚在车厢内坐定,就看到叶凝几乎是滚爬着挤进了车厢,跌坐在他对面铺着厚厚锦垫的座位上,急促地喘息着,发髻微乱,脸上泪痕未干,一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他,里面是孤注一掷的执拗。
车厢内瞬间弥漫开她身上淡淡的冷梅暗香。
裴聿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无名火夹杂着一种被冒犯的惊愕瞬间冲上头顶!
“叶凝!你放肆!” 他厉声呵斥,冰冷的怒意几乎要化为实质,“滚下去!”
叶凝被他吼得身体一颤,却咬着唇,非但没有下去,反而往车厢角落里缩了缩,双手紧紧抓住身下的锦垫。她低下头,长发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表情,只有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着她的恐惧和……绝不后退的决心。
裴聿死死地盯着她,胸膛因为怒气而微微起伏。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充满了剑拔弩张的张力。
他完全可以叫凌风进来,把她毫不留情地拖下去。
他完全可以一脚把她踹下去。
他……
然而,他最终只是从齿缝里挤出一声有点冰冷又有点无力的冷哼:
“哼!”
他没有再出声驱赶,也没有叫人来。
马车外,凌风等了一会儿,没听到明确的指令。他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示意车夫:“走吧。”
车轮缓缓滚动,带着这辆华贵的马车,以及车厢内这对关系诡异、气氛凝滞到冰点的男女,驶向了未知的前路。
裴聿靠坐在柔软的车厢壁上,闭上了眼,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但他周身散发出的冰冷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却充斥着整个空间。
叶凝蜷缩在对面的角落,依旧低着头,身体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她能感觉到裴聿那冰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让她如芒在背。然而,心底深处,却又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合时宜的……庆幸。
至少,他没有立刻把她扔下去。
至少……她还在他身边。
这辆驶向未知的马车,此刻竟成了她绝望深渊中,唯一能抓住的……方寸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