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夏昀的房间还亮着灯。
他盘腿坐在床上,厚厚的剧本摊在膝头,上面用各色荧光笔标注得密密麻麻。
明天是一场极其重要的对手戏,是谢箫与苏墨之间一次推心置腹、却又暗流汹涌的深夜长谈。
台词分量重,情感层次复杂,夏昀反复咀嚼着谢箫的心境,试图抓住那份在信赖与试探间摇摆的微妙感。
敲门声响起,很轻。
夏昀有些意外,下床开门。
商浸站在门外,走廊的光线勾勒出他颀长的身影。他穿着简单的深灰色家居服,多了几分随意慵懒,手里拿着他自己的剧本,另一只手还拎着一个印着某知名甜品店LOGO的纸袋。
“昀哥,明天的戏,”商浸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有几处情绪转折点,想和你对一下词。”
他的语气平静,带着工作伙伴间探讨的专业感,目光却自然而然地落在夏昀脸上,“顺路给你带了点低糖的栗子蒙布朗,晚上看剧本容易饿,补充能量。”
商浸的语气虽然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但是却让夏昀心头一暖。
自己为了上镜在节食,然而商浸每次来对词,总会变着花样地给他带些热量不高又美味的小点心。
“哦,好!快进来!”
夏昀连忙侧身让开,目光忍不住瞟向那个散发着甜蜜香气的纸袋,不自觉地舔了舔嘴角。
商浸走进来,房间里立刻弥漫开他身上淡淡的、清冽如茉莉花般的气息,混合着甜点的暖香。
他自然地坐在夏昀床边的椅子上,将纸袋放在小桌上。夏昀则坐回床上,两人隔着一臂的距离。灯光是暖黄色的,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靠得很近。
“从这里开始,”商浸翻到剧本的一页,修长的手指点在台词上,“谢箫说‘苏墨,你总说规矩方圆,可这世道,规矩是给谁定的?是给那些生来就在规矩里的人吗?’这句,你的愤怒里,应该带着几分委屈和不解,是对苏墨所代表的那种‘秩序’的质疑,但更深层,是对苏墨本人的一种……困惑和期待被理解的试探。”
商浸的分析冷静而精准,首指核心。
夏昀认真地听着,不时点头,手里无意识地捏着商浸带来的小勺子。
两人一句一句地对起台词。
随着讨论的深入,夏昀渐渐沉浸到角色和情境中。当念到谢箫那句带着哽咽的控诉:“……难道!这就是你我誓死要守护的诺言吗…”时,夏昀的情绪完全投入进去,声音里带上了真实的颤抖和委屈,眼眶也有些泛红。
商浸饰演的苏墨,按照剧本,此刻应该是沉默的,眼神复杂。
商浸没有念词,只是抬眸,静静地看着夏昀。
那目光不再是苏墨式的平静审视,而是属于商浸的、深邃专注的凝视。他的眼神像一张无形的网,细细密密地将夏昀笼罩其中,里面翻涌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像深潭下涌动的暗流,带着探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
夏昀察觉到了商浸的目光,被他看得有些心头发慌,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他扮演的谢箫,首抵他内心深处的柔软。
他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剧本的边缘,耳根又开始发烫。
房间里的气氛悄然改变。
专业探讨的氛围淡去,一种微妙而粘稠的张力在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空气似乎变得稀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对方的气息和甜点的暖香。
不知过了多久,夏昀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皮也开始打架。
连日来的高强度拍摄、巨大的精神投入和刻意节食带来的疲惫感汹涌袭来。在念完一段长长的独白后,他的声音渐渐变成了模糊的咕哝,头一点一点,最终支撑不住,抱着剧本,身体微微歪斜,竟靠在床头沉沉睡了过去。
暖黄的灯光柔和地洒在他脸上,长睫在眼睑下投下安静的阴影,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手里还松松地捏着那只小勺子,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栗子泥的痕迹,显得毫无防备又孩子气。
商浸的声音停了下来。
房间里只剩下夏昀清浅的呼吸声,和他身上淡淡的、干净的柑橘香气。
商浸没有动。
他依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目光却不再停留在剧本上,而是长久地、专注地落在夏昀沉睡的脸上。
那层白日里属于苏墨的清冷面具彻底卸下,此刻他的眼神复杂得惊人。里面翻涌着挣扎、困惑,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近乎贪婪的温柔。
他看着夏昀微微蹙起的眉心,似乎睡梦中也在为谢箫的困境而忧心;看着他被灯光染上暖色的柔软发丝;看着他毫无防备、微微张开的唇瓣;看着他嘴角那点可爱的栗子泥痕迹……
时间在静谧中缓缓流淌。
商浸的喉结再次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像是压抑着什么。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目标先是夏昀额前垂落的一缕碎发。那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一个易碎的梦境。
指尖在距离夏昀额头不到一寸的地方,骤然停住。
商浸的眼神猛地一凛,像是被什么烫到一般,瞬间收回了手,五指紧握成拳,指节泛白。
他眼中的复杂情绪迅速褪去,重新覆上一层冰冷的清醒和……一丝自我厌弃般的克制。“我喜欢他,可他未必……”商浸心想,眼神又落寞了几分。
他深吸一口气,动作极轻地站起身,仿佛怕惊动空气。他拿起自己的剧本,又深深地看了一眼沉睡的人。
暖黄的灯光下,夏昀睡得无知无觉,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全然不知自己刚才被人用怎样炽热的目光凝视过。
商浸轻轻带上了房门,将那片暖光、无意识的依赖和心中翻腾的、无法言说的波澜,一起关在了门内。
走廊清冷的灯光落在他身上,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孤寂而冷硬。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眉头紧锁,手背用力抵着眉心,仿佛在与心中那头被惊醒的、名为“渴望”的困兽进行一场无声而激烈的搏斗。
商浸很懂得如何区分戏与现实,却无法控制自己不知从何时开始慢慢萌生的爱意。
夏昀每一次偷偷看来的眼神,每一个无意识的小动作,每一次在他面前卸下防备展露的温柔与包容,都在一点一点地瓦解着商浸的理智防线。
商浸清楚,自己早己无可救药地沉沦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