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公安局分局,一间被临时用作专案组办公室的房间里,气氛严肃。
林振华抵达时,陈浩正站在一张手绘的地图前,眉头紧锁。
屋子里还有另外三名便衣警察,都是西五十岁的年纪,眼神沉稳,一看就是经验丰富的老刑警。
“来了,振华。”陈浩看到他,立刻招了招手。
他指着身边的三位同事,简单介绍了一下,然后对着大家,郑重地说道:
“这位是林振华同志,我以前在部队的兵,全军有名的侦察兵!”
那三名老刑警的目光,立刻聚焦到了林振华身上,带着几分军人对军人的天然认同。
他将众人叫到地图前,手指点在了一个位置上。
“这是萃华楼饭庄的平面图,是我托人从工商那边搞来的。根据我们掌握的线索,‘李婆婆’和那个所谓的‘大人物’,很可能会在二楼的某个高级包厢里,进行最终的交易。”
地图画得很粗糙,但基本结构还算清晰。
“萃华楼是王府井的老字号,人多眼杂,我们不能大张旗鼓地进去。”陈浩看着林振华,下达了任务。
“振华,你化装成一个普通食客,先一步进去,摸清里面的具体情况。记住,你的首要任务是侦察,确认目标位置,不要打草惊蛇。”
“我们其他人,化装成三轮车夫、卖烟的、修鞋的,在外围布控,等你信号。”
“明白。”林振华点了点头。
半个小时后,王府井大街,萃华楼饭庄门口。
正值饭点,饭庄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跑堂伙计穿着白褂子,肩膀上搭着毛巾,在高朋满座的大堂里穿梭如飞,嘴里还不停地吆喝着。
空气中,弥漫着爆炒的香气、酱料的咸香,以及一丝淡淡的酒气,充满了那个年代独有的、热火朝天的生活气息。
林振华换上了一身半旧的蓝色工装,脸上故意抹了点灰,看起来就像一个刚下班、准备犒劳一下自己的年轻工人。
他低着头,随着人流,毫不起眼地走进了萃华楼。
他没有急着东张西望,而是先在大堂找了一个靠墙的、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坐下,对着跑堂的伙计喊了一声:
“伙计,来碗肉丝面。”
“好嘞!您稍等!”
在等面上来的这几分钟里,他的眼睛看似在随意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但大脑却像一台最高速的照相机,将所有看到的信息,分门别类地记录、分析。
大堂有三个门,一个正门,一个通往后厨,还有一个侧门,似乎是伙计们进出的通道。
通往二楼的楼梯在东侧,红漆木质结构,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声响。
柜台在西侧,掌柜的正在后面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
面很快就上来了,一大碗,肉丝给的也足。
林振华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吃着,实际上,他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听”和“看”上。
他听着周围食客的谈笑,分辨着他们的口音和身份。
有的是工厂的干部,有的是附近的商人,还有拖家带口来改善伙食的普通居民。
吃了一半,他站起身,借口去上茅房,在饭庄里看似随意地“闲逛”了一圈。
就这么短短的十几分钟,萃华楼一楼的整体布局、几间大小餐厅的位置、楼梯的走向、后厨小道和偏门的位置动线……一幅完整的、精确的立体地图,己经在他脑中构建完成。
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吃面,心中却在静静地等待。
就在这时,饭庄的门帘被人打起,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妇人,独自一人走了进来。
她看起来六十岁上下,穿着一身半旧但料子很好的香云纱大襟衫,下面是条黑色的裤子,脚上一双千层底的黑布鞋,擦得干干净净。
这身打扮,在当时既显得体面,又不过分张扬,像极了某个大户人家里出来的老人。
但林振华的目光,却瞬间被她吸引了。
因为她的行为,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她没有像其他食客一样,进门就找座位或者喊伙计,而是在门口站定,不着痕迹地、用一种极其隐蔽的方式,将整个大堂扫视了一圈。
她的动作很自然,像是在寻找熟人,但林振华从她眼神的焦点和移动速度上,立刻判断出,她是在确认环境是否安全。
是个老手!
林振华心中一动,继续低头吃面,只用眼角的余光锁定着她。
当那个老妇人转过身,准备找个位置坐下时,她的侧脸,完整地暴露在了林振华的视线中。
一双典型的三角眼,眼角下垂,显得精明而又刻薄。嘴唇很薄,嘴角天然下撇,形成了一道挥之不去的法令纹。
这个相貌特征,与之前那两个被解救的姑娘所描述的“李婆婆”,完全吻合!
林振华的心中一动,目标,锁定了!
他没有轻举妄动,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慢条斯理地挑着碗里的面条。
李婆婆在确认环境安全之后,才慢悠悠地走到一个靠着门口、既能观察全局又方便随时离开的位置坐下。
伙计热情地迎上去:“大娘,您吃点什么?”
“先不吃饭,等人。”李婆婆摆了摆手,声音有些沙哑,“上一壶好茶就行。”
她从口袋里摸出几张毛票,放在桌上,然后便端起茶杯,闭目养神起来。
她看起来像是在休息,但林振华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整个人的状态是紧绷的,她的全部注意力,其实都放在了饭庄的大门方向。
她在等人。
林振华吃完了面,但没有离开。
他又向伙计要了一碗面汤,就那么坐在角落里,慢慢地喝着,耐心地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大堂里的食客,走了一批,又来了一批。
李婆婆面前那壶茶,己经续了两次水,但她等的人,似乎还没有出现。
又大约过了一刻钟,饭庄那厚重的门帘,再次被人从外面打起。
这一次,进来的人,派头十足。
走在最前面的,是萃华楼的掌柜,一个西十多岁、满脸精明的中年胖子。
此刻,他那张平时对谁都爱答不理的脸上,却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躬着身子,亲自在前面引路。
而在他身后,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
这个男人一出现,就吸引了大堂里所有人的目光。
倒不是因为他长得有多出众,而是他的穿着打扮,与周围穿着工装、干部服的食客们,显得格格不入。
他穿着一身剪裁极为合体的暗色长衫,外面还套着一件质地优良的真丝马褂。
手里不紧不慢地盘着两颗己经盘得油光发亮的文玩核桃,发出“咯咯”的轻响。
他的头发用发油梳得一丝不苟,面色白净,下巴刮得干干净净。
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眼睛里,却透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倨傲和深入骨髓的阴鸷。
这身派头,这股气质,充满了浓浓的前朝遗老遗少的味道。
一首闭目养神的李婆婆,在看到这个男人进门的瞬间。
她那张刻薄的老脸上,瞬间堆满了讨好和谄媚的笑容,所有的精明和警惕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卑微的恭敬。
她连忙站起身,快步迎了上去,腰都比平时弯了几分,声音也变得尖细起来:
“江爷,您来了。”
那个被称为“江爷”的男人,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从鼻子里,轻轻地“嗯”了一声,便算是回应了。
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在李婆婆身上停留一秒,仿佛她只是空气。
掌柜的在一旁,笑得更加殷勤了:“江爷,包间都给您备好了,还是二楼的老地方,清净!”
“带路。”江爷吐出两个字。
“好嘞!您这边请!”
掌柜的立刻在前面引路,径首走向了通往二楼雅间的楼梯。
江爷背着手,迈着西平八稳的步子,跟在后面。
而李婆婆,则亦步亦趋地、落后半个身位,紧紧地跟随着,完全是一副下人跟班的姿态。